文案:
沈乔下乡第七年才结婚,
第八年却考上大学,
满大队的人都说:“城里的凤凰要飞回去啦。”
不过凤非梧桐不栖,
沈乔的梧桐是她的丈夫郑重,
这棵“树”也很努力在城里扎下根,
让他的“凤凰”站得稳稳的。
正文:
第1章开端
七六年的第一场雪下在大年三十,沈乔起床一推窗就看见,她换好衣服打开房门朝往外走,一不小心踢在随意摆着的椅子上。
家里地方小,人口多,东西可不堆得到处都是。
她倒吸口凉气,洗漱好后进厨房帮忙。
刘爱红四点起床买菜做饭,家里四个孩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下乡六年难得回家过年,当然舍不得她干活,说:“不用你的,桌上有油饼,吃吧。”
又是油又是面粉的,可不便宜。
沈乔一看就知道是单给她买的,扯一半说:“我跟牛牛分吧。”
刘爱红提起三岁的大孙子也有劲,说:“不用给他留,他有鸡蛋吃。”
沈乔听这话,径自把半个饼给她妈,说:“那您吃。”
刘爱红就没从孩子嘴里抢过吃的,躲得极快,说:“你吃你吃,我不吃。”
沈乔好笑道:“又不是给您喂□□。”
刘爱红就看她小脸小手瘦巴巴,心疼地说:“在乡下也没吃什么好东西。”
这时节,也就沪市、首都这些地方供应还好些,乡下哪有什么。
沈乔下乡这些年,月月有包裹,已经是知青里过得顶不错的,她自己挺知足的,说:“也不怎么累的。”
哪能不累,刘爱红絮絮叨叨地说:“你在家就没怎么干过活,现在摸着手都是粗的……”
总之说来说去,都觉得闺女下乡是吃大苦。
沈乔刚下乡那会,每封信回家都是诉苦,但那时才十五,年纪小不周到,这会是不能这样子,只宽慰道:“知青们都挺好相处的,大队干部也都是正派人,我们那儿又不算太贫困,一天还能吃三顿饭。”
有的地方,只有两顿,那才叫泡在*莲里的日子。
可惜这话听着,对刘爱红没什么用,她老话重提说:“要不还是跟张顺把日子定了吧。”
沈乔面色一变,说:“绝不可能。”
她就是死在光明大队,也不会为回城嫁给张顺。
刘爱红是想到她初七就要走,急得上火说:“人家能给你安排工作。”
现在谁家能有这么大手笔,这么好的事过这村可没这店,还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没什么大毛病。
可在沈乔看来,全是毛病。
一是抽烟,一天估摸着要半包,半米外就能闻见味;二是不尊重人,张口闭口都是女人该怎么怎么样;三是爱说脏话,好像不带那些个字就张不开嘴。
她是见着人就在心里否决掉。
当然,她这些在大人眼里都是吹毛求疵。
刘爱红觉得这些都不要紧,说:“人家有单位,又能给你安排上,父母都是干部,长得也周正,不吃喝嫖*的,算起来还是咱们高攀。”
沈乔不甚在意咬着饼,说:“谁想攀谁去。”
又说:“反正我不要。”
刘爱红本来是不想在今天这节骨眼上触霉头,抹着泪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姑娘,放乡下怎么忍心,你也是二十的人了,趁年轻还有得挑,过几年怎么办?我跟你爸的身体都不太好,我这是夜里想到你,心就突突跳,老做噩梦,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
沈乔沉默半响,被她妈说得也有些心酸,不过说:“也不差这一年,我明年也就回来。”
她说的明年,是父母早先就规划好的。
家里四个孩子,她大哥沈道是六六年去内蒙插队,七零年家里给买工作调回来的。她二哥沈路是六八年去云南农场,七三年接替她爸的工作回来的。她是七零年才下乡,按顺序家里还在给攒钱,迟一些也就明年,不差这么点功夫。
刘爱红听这话,是欲言又止,说:“你爸现在工资不高,估计没那么快。”
沈乔知道,她爸原来是四级工,把工作让给二哥之后,因为技术过硬,还是在钢铁厂上班,但工资待遇就是学徒工的标准,每个月二十一块。
她妈是一直都没工作,做点手工活挣钱,攒钱速度当然和以前没法比,加上两个哥哥结婚的花销。
她也没放在心上,说:“我都去六年,也不差再两年。”
头两年是真数着日子熬,熬久好像也习惯,一切都变得熟悉,也不再叫苦。
刘爱红若有似无叹口气,说:“你弟六月份就毕业。”
成绩不好,估摸着上高中没可能,当兵更不要想,现在多少人挤破头想去,工作肯定得花钱,家里又暂时挪不开,算来算去,只有下乡一条路。
沈乔知道父母的担心,说:“要不让他也到我那儿插队,我俩有个照应。”
这也是个方法,但刘爱红也是舍不得,她其实有点私心,是想着借张家这门亲事,女儿找工作的钱能给小儿子,两个人都留在沪市,岂不是皆大欢喜。
但她没办法直接张这个嘴,只能旁敲侧击。
沈乔是半点没看出来,只觉得她妈是太希望她留在家。
把不喜欢的话题抛之脑后,撸袖子帮忙干活。
她们母女起得早,过会才有人陆陆续续起床。
沈家是三代同堂,住着十来口人,基本都要上班,工厂大年三十也是都不停的,各自吃过早饭出门,只剩下四个“无业游民”。
沈乔抱着小侄子牛牛,给他喂鸡蛋羹,看弟弟沈梁没出门,奇怪道:“你怎么不去找朋友玩了?”
沈梁今天还是十五岁,正在念初二,是爱满大街晃悠的年纪,天天不着家。
他搬着个小马扎往厨房门口一坐,说:“妈今天做好吃的。”
沈乔是太久没在家过年,都忘记这一天,一拍脑门说:“还真是。”
她小时候也这样,守着灶台都不肯走,这会想起来,也直盯着厨房看。
牛牛坐在姑姑的腿上,眼睛也跟着看。
刘爱红回过头就看到这大大小小的三个人,好笑道:“先给你们弄点蛋饺吃吧。”
沈乔馋得咽口水,凑过去看说:“我也偷偷师。”
她会做家常菜,不过也就凑合,这种的还真不大会。
母女俩靠着蜂窝煤说话,外头有人敲门。
沈梁站起来说:“我去开。”
沈梁拉开门,看清是谁后有些惊讶,打招呼道:“张哥。”
沈乔听见声探头看,表情不佳说:“妈,他怎么来了?”
刘爱红也不清楚,不过说:“你礼貌点,来者是客啊。”
有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客厅走,说:“小张来啦。”
张顺两手都是礼物,客气地说:“来给您拜个早年,我师傅在吗?”
他原先在沈文华手底下做学徒,说是师傅也没叫错,就是说着话,眼睛在沈乔身上打转,来意不言而喻。
沈乔心里反感,心想难道她爸没去说清楚吗,怎么这样的日子还来,做派端得跟正经女婿似的。
她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跟小侄子玩。
这样已经是很没礼貌,刘爱红警告地看一眼姑娘,招呼客人坐,说:“他今天上班,你不上吗?”
张顺坐在沙发上,说:“我休息,就想着来一趟。”
又看沈乔不理人,说:“乔乔,我给你带了礼物。”
本来就是不喜欢的人,还叫什么“乔乔”,没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沈乔皮笑肉不笑,说:“不劳您破费,我可不能收。”
张顺自顾自从袋子里把东西拿出来,说:“羊绒围巾,红色的,特别衬你。”
他边说边朝沈乔的方向走,还伸手想给她戴上。
沈乔惊得直往后退,说:“你干嘛?”
张顺看她反应大,笑笑说:“害羞了,那你自己戴。”
沈乔听着不对,蹙眉道:“我不要。”
又被亲妈瞪一眼,委婉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张顺家庭条件确实好,说:“也就十来块钱,你喜欢就好。”
沈乔心想,那可是她爸快一个月的工资,他们关系可没到这份上,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
张顺是铁了心要送,说:“你先戴着,回头我再给你买件呢子大衣。”
那就得五六十块钱往上。
刘爱红听着都咂舌,心里是很期待着能促成这桩婚事,别的不说,单看张顺这份用心也是值得的。
但沈乔一点也不心动,屏住呼吸都感觉他身上那股烟味钻进自己的五脏六腑,心想这要是过日子还得了,她没法这样一辈子。
她摇头说:“不用,我有衣服穿。”
张顺笑了,说:“傻,定亲可不得穿件新衣裳。”
什么定亲,谁要定亲?
沈乔脸色哗啦全白了,看向她妈。
刘爱红也是一头雾水,犹豫道:“小张啊,你师傅是怎么跟你说的?”
张顺反而一愣道:“说什么?”
刘爱红心里一咯噔,想到丈夫提起这件事时的支支吾吾,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
沈乔急了,脱口而出道:“谁说要定亲的,我没同意。”
张顺显然也是没预见这种情形,说:“可我都跟师傅说好了。”
沈乔不可思议道:“是跟我定,又不是跟我爸。”
再说了,她爸都说听她的。
张顺理所当然道:“但是你爸说了算啊。”
听听这是人话吗,建国都多少年了,还来这一套。
沈乔气急败坏,嚷道:“谁说都不算,我没点头!”
刘爱红是见势不对,给小儿子使眼色,沈梁连忙跑出门去叫他爸。
沈乔余光里都瞅见,气得太阳穴直跳,心想肯定是有哪里出问题,索性说:“我不跟你说,等我爸回来你就知道。”
只是掷地有声里,又隐隐不安。
第2章为你好
沈家住的是钢铁厂的家属楼,上下三层,一层楼六户。
从楼梯往外跑,穿过篮球场就是厂区。
职工院的孩子进出基本是不用登记的,沈梁路上还跟人打招呼,跑到车间门口,把他爸沈文华给叫出来。
沈文华现在是一天班七毛钱,按点算钱,家里人没多大事都不会找他。
他看见小儿子,诧异道:“出什么事了?”
沈梁上气不接下气,左右看没人,才偷偷说:“爸,张顺来家里提亲了。”
什么什么。
沈文华一脸吃惊,说:“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看样子,也不是他同意的啊。
沈梁就奇怪,说:“他怎么说你点头的。”
沈文华一咯噔,心想这事可有点不好说。
姑娘嘛,就这一个,他肯定是心疼的,心里其实特别想促成这桩婚事,谁叫他没本事给人家安排上工作。
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孩子不愿意,他只得把这件事给推了。
就是那天的事有点说不好,他还没张开嘴,张顺已经叽里呱啦一大串,什么正月里把事办了,二月里乔乔就能上班,家里三转一响都是买好的,厂里也会给分配小单间,明年就能让他做外公。
张顺到后头又提起他后勤主任的妈和三车间主任的爸,后者可是沈文华的顶头上司,他能再回厂里上班,也是走人家的关系。
他愣是没办法把“乔乔不愿意”几个字说出口,只得含糊带过去,心想拖上一阵,等回头孩子回乡下再说。
谁承想,张顺他这么憋不住。
这下可坏了,乔乔没顶撞人家什么吧。
沈文华最担心的这个,沈梁帮爸爸证实,说:“我姐都发脾气了。”
这孩子,怎么也不看看情况再说话,婉转点给他这个做爹的留点面子能咋的。
沈文华是心事重重,到家楼下撞见俩邻居,人家居然跟他说恭喜道:“老沈回来啦,你女婿上门了。”
都是一个家属院住着,能有什么秘密。
连沈梁都知道这传出去会出大事,刚要澄清,被他爸拽住。
沈文华只客气道:“回头请你们吃糖。”
沈梁一咯噔,悄声说:“爸,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沈文华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心想既然有人知道,那这事不管内里怎么样,都得定下来才行,不然往后乔乔还能嫁到哪家去,给人做后妈都未必够。
他心中已经有决断,说:“你闭嘴。”
又说:“待会拖着你姐上外头去,别回来知道吗?”
沈梁心想说得轻巧,他姐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腹诽不断跟在他爸后面走。
父子俩前后脚进门,客厅里的气氛并不算好。
沈乔眼眶都是红的,看到人就说:“爸!”
心里还是对他比较信任的,没有多余的诉苦。
沈文华看着也不忍心,不过想想这也是为她好,以后她会感激的。
要是恨,就冲着他来吧。
他想想说:“乔乔,你带弟弟去楼下玩。”
沈乔有些不愿意,说:“我要在这。”
沈文华只好给媳妇使眼色,刘爱红劝两句,说:“你在这容易吵起来,我跟你爸会处理的。”
沈乔眼泪硬生生憋回去,说:“真的吗?”
刘爱红看着就心疼,说:“真的真的。”
沈乔打小受宠,还是听话跟着弟弟,抱着小侄子到楼下。
沈梁现在满心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已经从他爸的态度看出端倪,犹豫着要不要“出卖”父母。
沈乔是没看出弟弟的不对劲,自己抱着牛牛*不守舍的样子,走着走着险些撞到电线杆。
她就一门心思,绝不能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但对父母来说,感情从来是最次要的东西。
沈文华打量着张顺,觉得这人哪哪都好,各方面都没得挑,他姑娘能摊上这门亲,那是烧高香。
孩子挑剔的那些在他看来就是过家家,压根不妨碍过日子。
他心中已经是有主意,对着张顺说:“我也不瞒你,乔乔是一心想着自由恋爱,不过你放心,既然你上门,我就不会让你就这么回去。”
张顺倒也没多大反应,说:“小姑娘家家,是这样的。师傅您放心,我一准让她过上好日子。”
又说:“后勤的工作我妈都安排好了,只要事情定下来,乔乔就能去上班。”
闺女小时候成绩是挺好的,可惜赶上停课,就是个小学毕业,现在多少高中生都没工作,错过这次可真是没下次。
刘爱红已经看出丈夫的意思,心想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还是有把握,怎么着也要把孩子说服,跟着点头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就是还得给乔乔点时间,你们也多接触接触。“
张顺就是冲着沈乔那张脸,还挺好说话的。
毕竟漂亮,实在是太漂亮,有一种病弱的美,眼睛里又带三分泼辣。
他点头说:“行,那我就让我爸妈初五再来。”
给几天时间,别到时候当着他爸的面闹起来,多不好看。
刘爱红心想,应该够她把孩子给说服。她应下来说:“那我们在家等着。”
又说:“我们就乔乔一个姑娘,没别的能给她,到时候嫁妆就凑个好听,给六百吧。”
别看她嘴上说不多,已经是很重的礼,一般人家能给个一两百就不错。
懂事的人听着就知道,聘礼也不能轻,这种张顺是心中有数的,说:“到时候我们带着三金过来。”
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最便宜也得小两百。
这才只是下定,迎亲那天还有三转一响,这是相看的时候早就说好的。
刘爱红越看越觉得姑娘进福窝,心想这是怎么着都得定下来。
就是等人走,叹口气说:“乔乔那儿怎么办?”
沈文华已经抽好几根烟,说:“咱们也是为她好,你多劝劝吧。”
沈乔是浑然不知,到家后知道这个消息是晴天霹雳,本该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她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咬着牙说:“我不嫁。”
刘爱红跟女儿推心置腹好半天,年夜饭都只凑合做,这会看她油盐不进,眼泪又掉下来说:“你不嫁,不嫁怎么办。事情都已经传出去,这当口就只能叫悔婚,都是街坊邻居的,我跟你爸怎么做人。张顺他爸可是管着你爸跟你二哥,人家肯定会觉得没面子,回头给他们小鞋穿怎么办?你们年轻人经事少,妈妈不会害你的,你想想看,张顺对你好,家里又……”
就这些车轱辘话,沈乔听得都能背。
她灵*空空地坐着,宛若一具骸骨。
沈文华吧嗒吧嗒抽着烟,在火柴盒上划出一道光,说:“乔乔,你也替爸妈考虑考虑,我们这么些年没亏待你。你相信爸爸,我们不会害你,张顺真的样样都好。”
沈乔终于有点动作,抬头说:“我就是太相信你们,事情才会变这样。”
语气里带出三分恨意,毕竟是自己的终生大事。
沈文华听得出来,他其实也不是多好脾性的人,有些不耐烦,眼看着家家欢声笑语,自家屋里能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说:“反正都这样了,你就等着结婚吧。”
说完摔门出房间。
沈乔捧着脸哭。
她是早产,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从小受宠,下乡这些年也没吃过大苦,工分挣不着什么,但有父母的供应,过得算不错。
她这些年也知道点事,谁家在乡下的就是拖后腿的人,很多人家头两年还好,时间一长总是要闹矛盾。
像他们家,她这回回来几天,其实大嫂就有意见,刚刚听见嫁妆,二嫂的表情就变了。
她眼泪成串往下掉,哭得快喘不上来。
刘爱红捂着心说:“还是你打算逼死我跟你爸,才点头?”
沈乔只觉得妈妈的样子很陌生,她说话都不能凭自己来控制,木木地说:“我不想嫁。”
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
刘爱红气上来,说:“行,看来是要我死你才能点头。”
说话就站到窗前,大有一言不合就往下跳的架势。
全家都被吓得不轻,沈文华大喝道:“乔乔,还不快劝劝你妈!”
还能怎么劝,沈乔的眼神没有焦距,捏着门框的手越发用力,一根木刺扎进去,好像渗出血来,她感觉那话都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但大家都能听见,缓慢道:“我嫁。”
说完这句,她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跌落在地,表情凄楚。
沈道想过去扶妹妹,被媳妇何碧玉拽住,到底没再动。
只有沈梁东看西看,给姐姐拿卫生纸。
沈乔还记得接过来的时候要说“谢谢”。
一场闹剧好像画上句号又没有,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往下接。
倒是沈文华发话,说:“老大家的,还不扶着点你妈。”
何碧玉拽着婆婆,心想大过年的怎么这么不消停,怪不得人家都不喜欢家里有姑子,还是尽早嫁的好,省得每个月都要往乡下寄那么多东西。
她想着事,跟妯娌吴梅交换眼神,两个人理论是一派。
吴梅是去年才进门,大着四个月的肚子,这会用不上她,还是眼睛一转,过去说:“乔乔你先起来,地上凉。”
沈乔摆摆手说:“没事二嫂,我坐会。”
看样子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人好像回过神来。
沈文华也不再刺激她,看一眼客厅的座钟,说:“都早点睡吧。”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来往的人多。
沈乔在自己房间待着,谁也不想见,但人人都有话跟她说。
表姐说:“你爸妈打小就疼你,就看看这间房,谁能像你一样自己住?”
沈乔头转着看,家里本来是三居室,硬生生隔成四间,她没下乡前就是自己住,不过随着两个哥哥都结婚,这儿已经变成弟弟的房间。
她这回回来惦记着的几样东西,也都找不着,等将来沈梁结婚这就是婚房,会重新粉刷,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姑姑说:“你也替你爸考虑,他五十的人,天天还上大夜班,就为着攒钱让你在乡下不吃苦,早点回家。”
沈乔自己掰着手指头算,她爸本来是四级工,每个月工资六十五块,是家里的大头,加上她妈做点手工活,每个月也有七十几,一年零零碎碎能攒个两三百。
她大哥当年回城,工作花一千,后来结婚又一千,她二哥是顶替她爸的工作,结婚一碗水端平也是一千,眼看还有个弟弟,两样都要花钱,怎么说得好像是只为她辛苦为她忙。
舅妈说:“你妈回回提起你都抹泪,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家里怎么放心得下。”
沈乔回忆起来,她本来不该去光明大队的,但那会正赶上家里要把她大哥调回来,按照当年的知青*策,她就必须去艰苦的地方为祖国奋斗,连火车转牛车得五天,三面都是山,她连家的方向都找不着,头年哭得像个孟姜女。
姨婆说:“你相信长辈的眼光,我们怎么会害你,你们年轻人就是经事少,以后会感激父母的。”
沈乔记得,这位姨婆非要嫁的男人打她到五十岁,年轻的时候吃喝嫖*俱全,要不是突发疾病走,能打她到六十。
……
总之来说服沈乔的人如过江之鲫,都觉得这是桩天大的好事。
她听着都很讽刺,逐渐升起愤怒和仇恨,因为也不知道该向着谁,只能对张顺。
张顺初三来接她去看电影,就觉得她眼睛里两团小火苗,好像要把谁烧死。
但分明是瘦弱到不具备攻击力的人,碰撞出另一种吸引人的美。
他手忍不住想去触碰,说:“还生气呢?带你玩去。”
沈乔又能闻见他身上的烟味,使劲往后退。
她从小鼻子灵,咳嗽咳个不停。
张顺到底是不高兴,说:“我特意来接你去约会的。”
又自认潇洒道:“你们小姑娘,不就想自由恋爱嘛。”
沈乔心想,眼下的情景跟自由是一分钱关系。
她依旧冷着脸,到这一步还是希望着张顺知难而退。
可惜张顺不会,只觉得她这样更好看,不过说:“也就我惯你们女人这点脾气。”
顺便批评道:“当着我爸妈别这样啊。”
这桩婚事,也是他花大力气他们才答应的。
沈乔直视他的脸,明明白白说:“我绝对会。”
张顺拧眉道:“怎么这么不听话。”
又凑近说:“这样可不行。”
他其实长得不算丑,这会却叫沈乔觉得面目狰狞。
她好像看到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即将吞噬她的一生。
这辈子真的要妥协吗?
沈乔忽然抖起来,觉得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连日来盘踞着的念头又绕过心头。
她想,她一定要走,要离开这儿。
作者有话说:
一边改,一边发。
觉得改比写困难多了。
第3章离开
沈乔是早产儿,从小比同龄的孩子瘦弱,尤其是嘴唇白白的,看着就不健康。
但很多时候,她会故意让自己看起来不健康,譬如小时候偷懒不想上学、想让妈妈给自己加个煮鸡蛋。
今天她故技重施,可以说是宝刀未老,连张顺看着都觉得她快倒下去,说:“你还是歇着吧。”
又说:“我看就是乡下太苦,把你吃得都干巴巴的。”
沈乔就是天生瘦,她其实没觉得自己在大队吃太多苦,唯一就是想家。
虽然这话听着不愿意,好歹目的是达到,好容易把人打发走,她径自进房间。
这间原来是她房间的地方,添上许多弟弟沈梁的东西。
当然,她不在家,这本身无可厚非,毕竟家家住得都不宽裕。
但她还是在此刻,分外怀念大队那间属于自己的知青宿舍。
起码那是彻底的她的地方,不会随时有人推门进来找东西。
沈乔环顾四周,她这次回来是轻装从简,几乎什么都没带,很多都是在沪市买的,有两套贴身的衣裤、一件新毛衣和棉外套、尖头的皮鞋和雪花膏。
就这些,少说得七八十块。
她一样一样往包里装,手却很迟疑。
世人常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但她却知道一切有代价,要是想坚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那么这些东西好像就不适合带走,她坐在床沿,不知道如何是好。
年轻的时候,人总容易在不适宜的地方犯倔强。
沈乔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想想自己身无长物,好像都是父母给的,一下子又沮丧起来。
她是七零年的四月份下乡,那会才十五岁,年纪不大,力气也不大,加上从小身体不是特别好,父母对她没有别的要求,就是照顾好自己就行。
她也是这么做的,每天就挣三四个工分,自己的口粮肯定是不够的,年底还得掏钱补,每个月全靠家里救济。
这种情况持续到现在快六年,满光明大队都知道沈知青好福气,毕竟多数人家都是能供一二年,撑不了这么久。
沈乔也一直很得意于此,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是家中受宠爱的孩子。
然而眼下看来,宠爱是做不得假的,但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她好像一夜之间读懂人心,看清父母希望她嫁给张顺,更多是为弟弟打算这件事。
家里有多少存款她不知,但现在肯定是够给她买工作的。
然而一眨眼就是沈梁要毕业,到时候难道他下乡吗?能留下来肯定是最皆大欢喜的。
就是这个能达成“欢喜”的前提条件里,沈乔都觉得自己不太识趣。
她有两种情绪在拉扯,一方面是从小到大父母对自己的点点滴滴,那些疼爱是做不得假的,另一方面是人情世故教她看清的真相,在提醒着她什么才是现实。
她反复想,难道就不能看在父母的份上妥协吗?她为什么是这么不孝顺的孩子?怎么能够这么自私?
却没有在诘问里找到答案,反而是手下意识的动作,最终只把带回家的东西都装好。
正是家里没有人的点,大概也没人料到她会走,这种勇气不是一般人有的。
沈乔心里也没底,她甚至不能预料父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此时此刻,她好像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她写了张字条放在桌上,背着包往外走。
楼下大爷大妈多得很,见状都问她这是要去哪。
沈乔心里也不愿意闹得太沸沸扬扬,说:“去外婆家住两天。”
她外婆家在郊区公社,离这儿坐车得一个多小时,难得回来一趟,去也没什么。
大家多少知道她正在跟父母闹别扭,家属院毕竟没秘密,也不再多问。
说实话,一般都想不到有人情愿回乡下吃苦都不留在城里,毕竟张家这是多好的一门亲啊,别人只惋惜不是自家有这个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家姑娘有沈乔长得好呢。
大爷大妈们盯着她的背影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
瘦没福气啊,又不好生养。
沈乔哪里知道人家正在议论这些,到大街上搭乘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她虽然想连钱都不拿,来表示自己的态度,但想想完全不可能,毕竟火车票都要钱,还是把手里头全部的七十八块三毛二带上。
从家到火车站还是挺近的,沈乔怕家里人发现赶过来,步伐匆匆,买最近出发的一班车,和回大队是一个方向的就行,想着先走再说。
她的思路也是没错的,因为出发半小时之后,她妈就到火车站找人。
刘爱红今天是去吃喜酒,别的人没敢带,只抱着孙子去,回家路上寻思着女儿这两天不高兴,给她买了饼干。
谁知到家进孩子房间一看,桌上只有张字条。
她识字是不多,模模糊糊也猜出意思。
赶紧把孩子往邻居家一放,赶紧追出来。
人在火车站绕半天,愣是没找着,只得回家。
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一家子正等着她回来做饭,毕竟除开沈梁都要上班。
乍听见这个消息,全家都很惊讶。
沈文华铁青脸说:“你说什么?”
这下子他怎么跟张家交代。
刘爱红哭丧着脸推他说:“都怨你,把孩子逼走了吧。”
沈文华再疼孩子,也是自己的面子最大,说:“反了她了,那以后就别回来!”
一家子怎么混乱且不提,就说沈乔。
她坐的车终点站是新杭,从沪市出发五个小时,出站的时候天黑黝黝的,不过人倒是挺多。
她顺着人流往外走,到窗口买了张从新杭到浦化的票,时间很不巧,人得在火车站外熬一宿,或者住招待所也行。
沈乔没舍得花钱,把围巾裹紧,找了个两面能挡风的地方,拿背包靠着,预备生生熬过去。
但没多久就有些犯困,眼睛迷迷瞪瞪的。
模糊间,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在接近自己,猛地睁开眼。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和她对上眼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离开。
只有沈乔自己被惊得捂住嘴,一颗心快从喉咙跳出来,心想是小偷还是耍流氓,或者两者兼有之。
她本来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干,这会又有鼻酸的迹象,只得鼓励自己说:“我可以的。”
这话没多少安慰,倒叫她睁着眼到天明。
天亮,人明显更多,魑魅魍魉们也会收敛点。
沈乔上车后找了个空座坐下,把背包抱着,靠在座椅上倒头就睡。
白天相对安全一些,夜里她就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实在困得撑不住就掐自己一下,两天一夜才到浦化。
到这儿,才是路程的一半。
浦化是个市,还得坐两趟长途车才能到光明大队所属的县城,再坐拖拉机到公社,转牛车回大队。
这几段都是土路,沿途颠簸掉人半条命。
沈乔站在知青宿舍前的时候,已经是离家的第五天,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还得跟人打招呼。
光明大队的知青点原先住着不少人,不过陆陆续续招工、入伍、结婚、病返的都走了,现在只有六个人住着。
分别是沈乔、李丽云、张翠婷、王勇、张斌、李胜,共三男三女,因为空房间多,一人一间住着。
人少的话矛盾就少,彼此相处得还算可以,见她比原定时间早回来,不由得好奇道:“怎么没在家多待几天?”
来回一趟不容易,知青探亲每年就这么一个名额,好些人都是找理由多在家待上十天半个月。
沈乔路上已经想好借口,说:“我妈让我今年好好表现。”
这里头的意思,就足够人思量。
毕竟知青很多事情都是跟表现挂钩的,别的不提,就说现在大家最渴望的工农兵大学名额。
知青们只当她家里终于有门路让她回去,纷纷提前说:“恭喜。”
殊不知沈乔是为自己接下来要好好上工做铺垫,勉强笑说“可把我累死了,我先收拾一下睡一会。”
谁坐火车都累,没人看出她的异常。
沈乔是强撑着把屋子随便打扫过,洗漱好盖被子就躺下,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说实在的,要不是肚子太饿,她压根不想起。
咕噜咕噜叫好几回,她才掀开被子,起身后下意识去拉抽屉,里面是空荡荡的。
本来该是放零食的地方,不过她回家前怕放坏,已经吃得一干二净。
是这一刻,沈乔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好像要迎来巨大的挑战。
她都顾不上垫巴点,先着手清点自己的东西。
去年秋收,她是拿钱补足工分的,分到三百六十斤粮,现在还有三百斤,虽然大部分是地瓜、玉米,不过吃饭问题暂时是不用愁,但她从前不是只吃这些,基本两天能煮一个鸡蛋,五天能泡一杯奶粉。
这都是靠家里供应的,以后只怕都没有,连明年的口粮估计都是问题,毕竟她那点工分压根不够用,手里头仅剩的五十二块三不知道能撑多久。
想到这,她也没空去计划什么将来,寻思还是积极参加劳动,争取先养活自己再说。
作者有话说:
有存稿,但我还在稍微修改,这几天都会更新,但还没有固定的时间。
第4章劳动最光荣
在乡下,想养活自己是件容易又为难的事情。
因为方法很简单,只要有力气就行,但这恰恰是沈乔最缺乏的。
她本来就长得瘦弱,没多少力气,过去几年又没得到很好的锻炼,至今仍旧是每天三四个工分的水准。
按照去年的标准,全年一共二百多个出工日,要想在秋收的时候换足三百六十斤粮,就得保证每天都上工,不能像原来那样常常请假。要是想在口粮外有买日用品的钱,那就最少一天要六个工分。
说实在的,很为难人。
乡下无闲月,光明大队地处南方,三面是山,这个季节正是开荒的好时候。
荒地底下都是石头,队员们拿着工具挖掘,撬起来一块就扔筐里。
这看起来简单的事情,沈乔愣是做得磕磕巴巴,她戴着劳保手套去上工,起先是蹲着,后来觉得使不上劲,索性单膝着地为支撑点。
不知道是以为是什么泰山石,让人五官都在用力。
沈乔原先都只干轻巧的活计,反正是按劳算工分,也没人管她。
从家里过个年回来就上赶着出重工,其实还是引起人的
沈乔一概笑笑说:“我也应该好好锻炼锻炼了。”
再问就不肯答,反正她在大队的人缘一向就不算很好。
这也是前几年的事了。
虽然大部分知青,都会被家里人叮嘱不要在当地找对象,但现实生活上的压力和情感因素的双重影响下,还是有不少人选择结婚。
婚姻有时候像肉站买肉,大家总得挑肥拣瘦。
沈乔这样不能干活的在乡下其实不是很受欢迎,但她有两个优点,一是好看,二是家里帮扶,不少人家还是挺愿意上门说亲的。
但她当时是坚定地要回家,不管谁来提都拒绝,而且因为年纪小,言辞上并不是很委婉。
才十六七岁的人,没有大人在身边,能知道什么,拒绝好几家之后,那些她看不上乡下人的话就传出来,还有鼻子有眼的。
加上她平常确实不像其他知青们跟队里人来往,更是坐实这一传闻。
大队是个大集体,沾亲带故其实都是一家人。
像光明大队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姓郑,队里干部也都是。
这样的地方一向挺排外,一致针对起沈乔还是挺方便的。
不过这些都是个人行为,因为大队长郑冲吧是个刚正不阿、领导有方的人。
请注意,这里的“吧”不是语气词,而是人名的一部分。
沈乔之所以不大跟队里人来往、深居简出,其实也是源于这位大队长的警告,只是她从来没跟人提过。
在她来大队的第一天,大队长就私下里说:“你长得太好,再淳朴的地方也有坏人,平时一定不要落单。”
她那个时候才十五岁,骤然离家,对一切都很茫然,给吓得好几晚不敢睡觉,走路都一步三回头的,生怕出什么事。
同时也把这句话牢记于心,基本上没有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夜里睡觉房间都是门窗紧闭,再用椅子顶住。
也不知道是谨慎有效,还是本地风气较好,她至今还是很平安,毕竟别的地方偶尔会有些不好的事情传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她心里是很感激大队长的。
杂七杂八的念头翻来滚去,干活的速度自然更慢,沈乔拿着木棍半天,都没把石头撬起来,只能顺着边缘再挖一点。
这种时候,大件的工具都没用,弄不好还会损坏,都是公家财产,她现在可赔不起,只能用自制的木片一点一点弄。
木头和石头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让她忍不住想捂着耳朵,总觉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
但现在可不是娇气的时候,她已经感觉自己要长水泡,下午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对自己娇弱程度的估计上,沈乔是很少出错的。
她上工第一天,夜里就拿着针挑水泡,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感,一点没有影响她的睡眠,只是眼睛彻底闭上之前想:我现在也是挣七个工分的人了。
不过第一天就光荣“负伤“,第二天的劳动只会更吃力。
沈乔明显察觉到自己连挪动的脚步都像灌铅似的,明明前一天压根没怎么用过它。
而连脚都是这样,更别提手,一早上下来,只勉强拿到三个工分。
现在是开春,上工时间是早上六点到十一点,下午一点到六点,都是五个小时的上工时长。
这个时间其实不是固定得非常死的,想早想晚都可以,只要跟记分员打过招呼登记好就行。
但家家户户都是靠工分过日子,大家恨不得就住在地里,只有以前的沈乔总是在宿舍待着。
现在她没有这样奢侈的机会,只觉得度日如年,一个小时就像一天那么久,每次看手表时间都只过去两三分钟。
时间慢,进度也慢。
沈乔干的活其实比早上少,但记分员估计是可怜她,毕竟看着就孱弱的人,手套摘下来好像都渗着血,劳动态度值得鼓励,还是给她记三分。
这样,第二天的六分又保住了。
日子就像手上的水泡,长出来被挑破,然后慢慢愈合,反复摩擦之后会长成茧。
沈乔每天下工都会盯着自己的手看半天,小姑娘原来希望它是嫩滑的,现在是破天荒希望快点有保护层。
经过十来天的劳动,她现在已经适应大量的体力消耗,唯一的烦恼就是饭量也在逐步上升。
三百六十斤粮是大队的定量,不管你一年有多少工分,每个人都只能分到这么多。
搁以前,一天一斤沈乔是够吃的,甚至能吃饱,但现在是每天都饿得饥肠辘辘,又没有多余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只得自己忍着。
在这样的处境下,她收到了一个包裹。
说实在的,沈乔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同时为坚定立场,也不会再要家里的东西。
但这个包裹多少有点不同,是两个哥哥给她寄过来的。
正是邮递员隔五天来一次光明大队的日子,本地人几乎都生于斯、老于斯,很少跟外界联系,所以他一来就是直奔知青点。
赶上中午的休息时间,沈乔听见喊自己还有些惊讶。
倒是邮递员都是老熟人,还说道:“总算有你的包裹,我这一阵都没看见,还以为是弄丢了呢。”
沈乔心里已经嘀咕开,嘴上却说:“我才从家里来没多久。“
意思是没啥要需要寄给她的。
邮递员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毕竟邮费也是钱,丝毫没有怀疑过真实性。
毕竟他在公社邮*局这么多年,能坚持六年来都给孩子寄东西的只有沈知青的家里人。
都说病床前无孝子,其实有个常年拖后腿的人,不管是谁都一样。
父母会老,兄弟姐妹会结婚,家里人口一旦多起来,谁还能管谁一辈子。
邮递员也不跟她多说话,把剩下几个包裹也到收件人手上,踩着自行车赶着去别的地方。
沈乔两手抱着包裹,跟其他知青们点头致意,进自己的房间。
一个院子里住着,大家有个默契,就是不打听别人家里给寄什么东西。
只是她一进去,李丽云忍不住说:“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她跟家里人闹掰了。”
天地良心,这话是一点看好戏意思都没有,纯粹是真心实意的担心,毕竟知青点是吃大锅饭,出于集体意识,沈乔要是断炊大家总得搭把手,可谁的粮食不紧张,当然是盼着人人都富裕才好。
别人的想法,沈乔是没空管的,她小心翼翼把收到的东西打开,先拆封信。
和她猜测的差不多,这封信是来自于她二哥沈路,兄妹俩差三岁,从小最要好,一直没断过联系。
沈路先是指责她这种不辞而别的行为实在太让人担心,又道父母气得肺都快炸在被张家人好一顿奚落,最后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随时写信。
其中虽然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但字字句句是关心。
沈乔看着寄来的东西,捏着信纸,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最后还是慢腾腾地收拾起来。
有吃的、有喝的,还有二十块钱——这钱有一半是她大哥沈道给的。
结婚的人,二嫂还怀着身孕,能伸出这样的援助之手已经很客气。
沈乔心里不是不感激,把这笔账记下来,寻思着将来要还。
这是她第一次记人情账,觉得好像是独当一面的标志之一,不由得反省起来。
其实两个哥哥一直以来对她都挺照顾的,但她好像没怎么回报过什么,还是把自己和父母当做一份子。
哥哥们也许不会计较,看在嫂嫂们眼里就是不懂事,毕竟人家跟你一没有从小长大的情分,二没有密不可分的血缘,凭什么对你好。
这样想着,沈乔不由得出门一趟,寻思着大队还是有几样特产,可以买来寄回去的。
作者有话说:
每天最少一更,就是时间还没办法固定,等隔壁的《禾苗》完结之后会有固定更新。
第5章出场
光明大队在条件上,并不是土地十分肥沃的地方,不过天气比较好,一年到头没什么自然灾害,雨水充沛。
队员们靠劳动吃饭,不说家家富足,吃上饭还是没问题的,劳力多的人家还有点库存。
沈乔出知青点后直走,到路口后右拐,停在一栋石头房前。
她敲敲院门说:“冲婶在家吗?”
大队长虽然叫郑冲吧,但总不能管他媳妇叫冲吧婶,沈乔一向是这么叫的。
冲婶平常是不上工的,专门带孩子操持家里。
听见声说:“沈知青来啦?”
沈乔应声而入,说:“婶子在忙吗?”
开头总是要寒暄几句,两个人讲几句家常话才奔正题。
沈乔说:“婶子,您家里还有红糖吗?”
本地甘蔗种得好,每年年底的日子是熬红糖的好时候,是大队唯一的集体经济,家家都是不缺的。
像沪市,前几年都只有逢年过节才发半斤糖票,一口气三斤红糖是硬通货,很够面子的东西,但在光明大队,只要三块钱就能买到。
当然,现在不能叫买,是她送给冲婶三块钱,人家回赠她三斤糖。
这个作为回礼,也不算太寒酸。
沈乔从冲婶家出来以后,又到别家换了点菜干,沪市就是什么都要票,吃东西特别不方便。
她寻思着下一次邮递员来,就把这些寄出去,加上给父母的一共三份,不管这次如何,从前是她欠这个家的,该还的还是要还。
她大包小包到知青点,别人只当她是家里寄钱来又出去花。
毕竟以前就是这样的,东家换点鸡蛋,西家换点肉,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
沈乔也是馋鸡蛋,毕竟大锅饭没什么油水。
只是想到一个蛋要五分钱,去年一个工分才值四分钱,她还有基本日用品要保障,明年的生活费还不知道要落在哪里,就压根食不下咽,只能忍着。
要忍着的事情,岂止一两桩。
沈乔看着自己的手,生活果然是最残酷的东西,一点一滴在人身上留下痕迹,她现在每天扛锄头,已经熬过起水泡的日子。
不过该累还是累,她的体力就是缺乏锻炼。
她上工全凭口气撑着,有时候撑不过去,记分员再怎么放水都不行。
好比今天,沈乔一早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到茅房一看果然是来月事。
她每次来的第一天是最难熬的,倒吸口凉气还是去上工,换以前,她肯定是会请假的。
但现在不行,她走路的速度比平常都慢,到地里勉强跟记分员打个招呼,本来就比别人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连记分员都觉得不对劲,说:“沈知青,你没事吧?”
要说现在是讲生产的时候,谁要是不积极上工,大队干部也会有各种办法非叫你去,沈乔刚来那阵子,大队长也是试图叫她多劳动,可惜没几天人就累垮了,医院住过几天,医药费都是队里掏的。
从那之后大家就知道,这位沈知青确实体弱,勉强不得,大家哪怕看得出她是个不勤快的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实在是怕麻烦。
但现在不比当年。
沈乔深呼吸说:“我没事。”
记分员其实心里也嘀咕,琢磨着她年后也不晓得哪里不对劲,天天积极出工。
要不是怕人出事,他也不打算多管,还是嘱咐一句道:“要是撑不住马上跟我说啊。”
沈乔点点头,蹲下来捡着地上的石头。
没过多久觉得头有点晕,站起来扶着树喘气。
缓一缓,她打开水壶喝了一口红糖水。
这个钱毕竟是不能省的,油盐糖本来就是补充体力的重要东西。
水壶是*用的东西,效果很好,这会喝进去还是温的,这种微微出汗的时候正正好。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样,沈乔觉得自己好不少,她深呼吸几下,接着干活。
看在这种坚强意志的份上,记分员给她写两分。
沈乔回头看,心知这都是多的,感激地点点头,寻思下午说不准连这些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还出在最近油水少,本来就不健康的人,高强度劳动,营养却没跟上,想想去大队长家里换鸡蛋。
正是午休的时间,郑冲吧也在家,看她小脸蜡白心里一惊说:“你没事吧?”
不管在哪个大队,知青有个好歹都是件要紧事,公社三令五申要好好照顾,他也是觉得他们背井离乡怪不容易的,来的时候年纪又都不大,不像别的大队那样为难人。
沈乔看不见自己的脸,自然不知道多吓人,她笑着说:“没事,我就是来问问,家里有鸡蛋吗?”
知青点有养鸡,不过每次都是蒸鸡蛋羹一人一勺,她分不到什么,要是想吃还得跟人换。
郑冲吧对家里事不大清楚,把位置让给自家媳妇。
冲婶是女人,一看就知道她怎么回事,问道:“还有红糖吧?”
沈乔是有的,拿着鸡蛋回去和红糖煮成一大碗。
吃饱之后果然觉得精神好很多,这种饱腹感是好多天都没有的。
不过她下午是打起精神要去上工,记分员却给她安排新的任务,说:“沈知青,大队长叫你到小河边去找郑重。”
郑重?
沈乔到大队毕竟是第七年,虽然不大跟人来往,但人还是都知道的,心想好像没听说过这名字,面上不由得带出来,但听着的人其实都知道。
知青李丽云看她没反应过来,扯一下说:“这是给你送工分。”
沈乔迟钝道:“啊,是那个啊。”
有些恍然大悟。
大家都是一个知青点住着,当然更知道彼此的身体状况,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坚持上工,李丽云还是赶紧推她说:“快去吧。”
沈乔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走着,来到小河边。
作为大队最重要的水源地,为防止即将到来的雨季淹没所有,每年这个时间都得掏泥沙。
这个活可不好干,人得站在到膝盖处的水里,弯下腰一整天,手脚都能泡得发白。
沈乔今天的状态肯定是不能进去的,当然,给她安排这活也不是让她来做,而是现在水里的郑重。
口口相传给他起的名字叫“送分童子”,导致沈乔没第一时间想起来他的大名来,甚至记忆里也是对这个人印象不深。
她此刻打量着人看,黝黑的皮肤,一看就矫健的身躯、有力的臂膀,动作有条不紊,下巴处有两滴汗,眉头好像永远是皱着,沉默寡言又有点严肃,不管看见什么好像都不太好奇,哪怕她就站在这儿,也是不闻不问。
沈乔想想叫他说:“郑重,大队长叫我来找你。”
郑重抬头看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又低下头。
沈乔从没跟他打过交道,只觉得跟听说过的差不多。
她不擅长交际,只得愣愣站在一旁。
郑重也没管她,掏出的泥沙丢到盆里,攒够之后泼在岸上,这些以后可以做肥料。
他动作流畅,同样的时间上工下工,可以挣十几个工分,这还是有人拖后腿的情况下。
按照规定,除开农忙时期的大包干,每个人每天的上限就是十个工分。
但队里总是有那么多活,也不能罔顾人家的劳动,为平息异议,大队长专门把一些劳力少的人家安排跟郑重干活。
说白了就是占他一点工分,不然年底人五劳五分下去,占的是整个大队的工分,为此大家默认郑重每天可以拿十几个工分,可以说是各有好处。
可沈乔心里觉得挺不落忍的,人家辛辛苦苦一整天,她就来摘桃子,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就是左右看着,好像没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毕竟要是真勉强自己到水里,医院住两天。
当然,郑重其实没有看着那么惨。
他喜欢一个人待着,反正这点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来的人不打扰他就行。
两个人一个在树下,一个在水里,好像在比谁先开口。
沈乔好几天没有这样的休息时间,她最后选择坐下来,靠着树发呆。
天空很蓝,太阳很灿烂,人忙碌的时候真的没有空欣赏这些。
小河缓动流动,清澈见底的水下偶尔有两尾鱼划过,风吹过的时候留下波纹,树的倒影都变得歪歪斜斜的。
真好啊。
沈乔叹口气,听见下工的锣声想起,站起来拍拍屁股。
郑重也是一分钟都不肯多干活的。
他大步往岸上站好,本来想把裤子脱下来拧一下,就看到不太熟悉的知青盯着自己瞧,只得随意地甩甩水,想着快点回家喂猪。
说真的,同龄的男生里,沈乔是很少受到无视的,尤其是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那真是激起人无限的保护欲。
她茫然摸着自己的脸,最终还是开口道说:“郑重。”
叫一声就没下文,郑重弄不懂这个女知青要做什么,蹙眉说:“有事吗?”
沈乔也不擅长和别人搭话,把手帕包着的饼干拿出来,说:“请你吃。”
纯小麦做的东西,分量很实诚,买的时候还要给粮票的,是很顶饱的东西,关键是味道还好。
不过大队人哪里有粮票,他们也用不着发。
家家的粮食都是金贵的,郑重后退半步说:“不用,谢谢。”
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沈乔是真心实意想感谢,一急直接塞他嘴里,这番动作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索性鞠躬说:“谢谢。”
然后一溜烟跑没影。
郑重是下意识咬住,能感觉到味道一点一点在嘴里化开,还挺甜的。
他伸手捏住,盯着人的背影,把剩下半块一口咬碎吞下去,神色莫测。
作者有话说:
二月开始会定时双更,但这几天的更新时间还不是那么稳定,大家可以收藏了,攒攒再看。
第6章好奇
急速跑出三百米,沈乔就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来气。
她扶着树站好,不停深呼吸,总算能看见眼前的东西,心想再这么下去可不行,还是得稍微花点钱在吃饭上。
她盘算中手里头那点紧巴巴的钱还要怎么用,慢慢走回知青点。
今天轮到女知青张翠婷做饭,她正在摆桌子,见人进来说:“回来啦,下午怎么样?”
沈乔点点头说:“挺好的。”
居然这样吗,张翠婷若有所思道:“大家都说郑重很难相处。”
她体力好,一直是能挣九个工分的人,这种蹭分的好事从来没轮到她头上过,而且大队人多少排外,哪怕有名额也是优先给队员们。
要不是沈乔的身体不好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只怕也不会给她。
但她其实也不是很想要,想到下午白蹭人家三个工分,就很过意不去,为郑重辩白道:“不是,他人很好的。”
其实他俩压根没说上话,纯粹是她的私人看法。
沈乔也算是知青里的老同志,知青点的几个人里数她来最久,除开不爱劳动外,她本人还是颇具良好品德的,比如在每个人初来乍到的时候都很照顾,因此张翠婷还是挺愿意相信她的话的,说:“那估计是以讹传讹。”
毕竟众所皆知,郑重在大队的人缘可算不上好。
沈乔也是这么想的,左右看说:“他们还没回来吗?”
下工时间是一样的,负责做饭的人也不会提早,毕竟是关系到工分的事情,照理应该大家都在的。
说起这个,张翠婷有几分高兴,说:“去挑猪崽了。”
这可是每年开春的大事,好的猪崽关系到年末究竟能吃上多少猪肉,他们头一年什么都不懂,差点把猪养死。
沈乔也是雀跃,不过说:“又得打猪草了。”
养猪的人家,可以分到两分饲料地,可惜这会口粮精贵,大家都舍不得拿种出来的东西喂猪,只能到处打猪草。
方圆几里地是寸草不生,大家只能跑到更远的地方去。
知青点六个人,光伺候这头猪都够呛,谁想想都叹口气。
张翠婷看她的表情就好笑,说:“还是跟以前一样,我替你去。”
以前沈乔是没少给她点东西,这才好意思叫人家给自己帮忙。
现在她是自顾不暇,只能说:“今年恐怕我都得自己去。”
未尽之意很明显,心想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的窘迫也瞒不住太久。
都是长着眼的人,其实都看得出来。
张翠婷小心翼翼试探道:“沈乔,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的。”
沈乔微微摇头说:“我自己还可以解决。”
起码目前来看,工分还是有保障。
张翠婷也就不再多问,毕竟大家也日子也就过得去,搭把手可以,没有上赶着的道理,她示意道:“我看你很不舒服,还是先吃去休息吧。”
就说这几句话,表情越发苍白。
大锅饭,本来都是人到齐才吃。
今天是没办法,沈乔盛得比平时更少,吃过以后说:“那我先回房。”
进自己房间,她泡了杯牛奶,又额外吃了两块饼干,换好衣服后洗完脚钻进被窝。
本来她是应该洗澡的,不过实在是撑不住,没多久就觉得眼皮沉沉。
每个月都是月事第一天最难熬,之后就会好很多。
第二天,沈乔醒得特别早。
她估摸着是昨天睡得太早,在床上打好几个滚,掀开被子起身。
天还没怎么亮,她进厨房把火升起来,煮了一碗桂圆红枣加鸡蛋。
这些东西已经是很难得的,她藏在罐子里好一阵,就为每个月的这几天。
说真的,味道其实甜得有些腻人,吃完连灌两大杯水才能缓过来。
沈乔原来也不喜欢,但想到红枣是家里省下来给她的,才每个月都在吃。
她叹口气,想到自己寄出去的包裹还没有回音,脑袋开始放空。
人在冷静下来之后,好像是两种情绪在反复拉扯,她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不告而别,会不会给家里带去什么影响。
钢铁厂就是个小社会,职工们多数是认识的,很多人在家属院都是一二十年的街坊邻居,更别提张家已经算是小有头脸。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沈乔没办法大声说出来,她生于一个子女不能对父母指责的年代,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是他们让事态变成这样的。
她洗着碗,陆陆续续知青点也有动静。
第一个是今天喂猪的王勇。
昨天才带回来的小猪崽,二十块钱是大家凑的。
他们是集体户,按规定最多可以养两只,以前没经验,一直都很怕养不胖,都是一只,今年破天荒有两只。
两只,那过年一个人少说有四五斤肉吃。
沈乔咽口水,都不嫌它们身上有点味。
大家看着猪窝的眼睛都在发光,一整个早晨都在畅想。
有美好未来总是让人兴致高昂,沈乔觉得自己身上那点不舒服都退去,往地里走的脚步轻快许多。
记分员一直在等着她来,说:“沈知青,你今天还是去河边找郑重。”
这种白蹭分的好事,连着有两天也算是少见。
主要是对知青们来说,大队也有些心照不宣的内外之分,对大家来说,郑重姓郑,便宜当然是只能给自家占。
沈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还是说:“好,那我去那边。”
只是路上在心里嘀咕着。
她还是到昨天的地方,站在树荫下,小心翼翼伸出手。
春分时节,水还是挺冰的,起码她一碰就抖抖。
郑重好像没看到她,或者是当做没看到,弯下腰掏着泥沙。
然后放到浮在水面上的盆里,等满之后涉水倒在岸上,如此反复。
整条河是他的包干区,本来是两个成年男人干的活他一个人完成,按道理是每天记二十个工分。
可惜规定不允许的,最多只能给他记十五分,剩下的得分给别人,这样才叫“公平”,看客都觉得有点委屈。
沈乔站着看了一会,忽然有个主意,扭头朝知青点走。
来蹭分的人多半是这样的,有的还会搭把手,更多的是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郑重也不在意,他不喜欢亏欠别人,哪怕只是一块饼干,这才主动跟大队长提出。
平常他很少对这些表现出抗议,因此难得一次,大队长也没反对,不过眼神好像是挺有些别的想法。
郑重瞧得真真的,但也没空琢磨,有那些时间,还不如多挣点工分。
只有沈乔去而复返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一眼。
两个人视线正对上,沈乔拿着麻绳说:“郑重,你把绳子绑在盆上,我拉过来吧。”
她也是看到盆上有个铁环,才灵机一动的,这样起码可以省一点时间,也算她帮上忙。
郑重可有可无点点头,以自己的大腿为支点,做了一个简易的滑动装置。
沈乔看他的动作,蹲在岸边拉绳子,拿到盆之后一倒,再原样系好给他。
如此反复,效率确实有所提升。
郑重原来听说过这位女知青,是个再娇弱不过的人。
路上也见过几次,毕竟大队就这么大,印象里长得也是风吹就倒。
但就现在这么看来,好像风言风语也有失偏颇。
不过跟他也没关系,还不如干活是正经的。
他一把拽过漂浮着的空盆,看到里面多出的东西,侧过头看。
沈乔有些紧张地抿着嘴唇看他,毕竟这人看着像是不轻易接受人好意的样子。
但她还是说:“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带盖的搪瓷杯东晃西晃,估计已经洒出半杯。
残留的泥沙沾在上面,给喜庆的大红花留下痕迹。
郑重沉默不言,一口喝掉,居然还是温的,又原样放回去。
沈乔见状松口气,心想郑重人还是挺好说话的。
她主要是过意不去,觉得今天这样手动几下,就能有六个工分,跟白来的都差不多。
郑重其实是怕麻烦,又不爱说话,心里觉得与其跟她掰扯要不要喝,不如直接喝来得干脆。
他从小力气大,壮得跟头牛似的,脾气也有点像。
沈乔看人家那利索样子,又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她甚至用手稍微比划,惊人发现郑重的肩膀好像有自己的两倍宽,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都穿着单薄的衣服,露出的手臂鼓鼓,一拳估计能打死一个她。
这样说起来,那些传言好像又有可信之处。
沈乔的手机械性地动着,微微有些走神。
大家都说,郑重要不是当年年纪小,早就去劳改了。
才十一二岁的人,打架斗殴毫不手软,听说是差点把人打得半死,要不是家里人帮着协商赔偿,他估计早就完蛋。
当然,后果就是他虽然父母家人都在,但实际上已经不被承认,他在这个家族为中心的大队,好像隐隐被驱逐,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是沈乔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起码在她看来,郑重不像是这样的人。
她心里陡然升起好奇,殊不知事态的发展都源于此。
作者有话说:
要过年,每天都有事情做。
但是2号开始会稳定双更的,大家可以再攒攒。
第7章接触
下午,沈乔还是到河边干活。
临出门前,她多带上一壶水和两块饼干,据她观察,郑重好像就是不知道疲倦似的,连歇一会的念头都没有。
但是人和机器怎么能比,甚至机器都需要时不时停下来上上油,这种行为无疑是在消耗自己。
作为一向很心疼自己的人,沈乔觉得还是应该对人家多表达一下友善,毕竟平心而论,她就是在占人家便宜。
她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出门,到的时候郑重已经开始干活。
中午这段时间是春日的艳阳天,这个时候站在水里,能减轻那股子寒意。
沈乔不由得懊恼,心想她倒是约定俗成,按时间上下工,都忘记人家这是包干,干完就行,当然是越快越好。
她站在岸边,小心翼翼搭讪道:“郑重,你吃午饭了吗?”
郑重头也不抬,说:“吃了。”
就这么截断话头。
沈乔也不是很擅长开腔的人,只得蹲下来,做和早上一样的事,心想刚吃过午饭,饼干还是再晚点吃。
两个人都很沉默,一时无语。
说真的,沈乔并不是不爱讲话的人,她是受宠爱长大的孩子,生来颇有几分活泼,即使是在知青点里,也不是难相处的人。
但男女有别,她没多少和陌生男人交流的经验,有心想建立一个较为友好的关系,也是有心无力。
她盯着湖面看,微微有些走神,以至于错过拉绳子的时机。
郑重本来觉得和她配合得挺好的,毕竟来蹭工分的人能帮上这么大的忙可很少,见状不由得说:“沈知青,我好了。”
沈乔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歉说:“不好意思啊。”
觉得言语不够诚恳,转回去的盆里多出水和小饼干。
郑重微微蹙眉,他这一生没接收过多少善意,最怕就是和人有牵扯,常常觉得自己是孤狼一匹,最好年头年尾都不要跟他打招呼。
他原样还回去,说:“谢谢,我不饿,也不渴。”
人是血肉之躯,沈乔以己度人,觉得他估摸着也是累的。
毕竟挣工分的人家,谁又是不累的呢,不过是为口饭强撑着。
她真诚道:“吃一点吧,我特意给你带的。”
漂亮姑娘这样真心实意,一向很少有人能拒绝,郑重抬头看她,想起来这位知青刚来大队时的名气,多少同龄少年人,一天要从她干活的地方路过百八十次。
只看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就恨不得帮她把所有事情都做了,这样的神情,好像你拒绝,她下一秒就会有泪珠滚落。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很铁石心肠的,说:“不用了,谢谢。”
好像婉言两个字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沈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是脸皮极厚的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而毫不在意。
她把东西收回来,放在一边,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日头西斜,下工锣响。
她没有先动,等着郑重的反应。
郑重急着回家喂猪,直起身来,正和她对上眼。
沈乔眨巴两下眼,话到嘴边又收回来,生怕拖累他想赶工的心。
郑重是觉得这位沈知青还是挺勤奋的,可见传闻总是半真半假,不过他还有事,可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头一次率先开口说:“明天再干吧。”
沈乔当然是累的,点点头说:“好。”
心想难道明天还是他们俩搭伴吗,真是件怪事,郑重可是个香饽饽,哪有人天天啃的,一个月能有一回都算是不错。
郑重这才大步上岸,他裤腿本来是挽到大腿处,不免还是沾上水,光着脚丫站在河里,想想石头估计都很咯人。
他脚底直接在河边的杂草里碾来碾去,然后穿上草鞋,脚指头大剌剌地在外头,叫人家一眼就看到在渗血。
沈乔惊讶道:“你脚好像受伤了。”
郑重浑不在意,说:“嗯。”
就这么轻描淡写吗?
沈乔起个水泡都得对天流泪,第二天扛锄头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坚强,又是忍不住心酸,这样比起来的话,她犹豫着说:“那你回去记得涂点药。”
涂药。
郑重又想起来她是城里的娇气姑娘,在大队,头天生完第二天就得下地,这点小口子明天就能长出来,没听说过还要涂药的,不过他也没打算讲讲自己的心路历程,只随意点头说:“嗯。”
着实是沉默寡言一个人,沈乔有点受挫,她茫然地眨着眼睛,想想说:“那我先回去了。”
总算是要回去,郑重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他肩膀都送下来,在裤腿上拧一下,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好像滴在沈乔的耳朵里,她被迎面的风一吹,不自觉抖一下,春寒料中,她再次鼓起勇气,猛地回头说:“郑重,你吃饼干吗?”
嘴唇紧张抿着有些不安,一双眼里好像饱含着种种情绪。
郑重养过一只小狗,有条腿是瘸的,那年他本来自己都过得艰难,还是从碗里拨出一口饭给它吃。
收留它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眼神,叫人没办法把它关在门外。
有那么一瞬间,郑重的心被触动。
他甚至都没清晰认知到自己的念头,就已经张嘴说:“吃。”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但已经不好收回来,略有些僵硬说:“谢谢。”
沈乔心里松口气,笑盈盈递给他,说:“很好吃的。”
她手里头也就剩这半斤,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挥挥手就跑。
其实饼干没放好,沾上水汽多少有点软,郑重觉得进口就化,还是昨天的味道,连着两天都有饼干吃,他可从来没试过,心想这个女知青不多挣工分可不行,哪里活得下去。
他转身走人,本来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拐个弯。
郑冲吧也才刚到家没多久,看到人来有些惊讶。
毕竟两个人原本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但这可是一连两天,真叫人觉得稀奇。
他边拍灰边说:“阿重来啦?”
郑重也没寒暄,说:“九叔,明天还是跟今天一样。”
跟今天?
郑冲吧一时没反应过来,“哟”一声说:“你是说沈知青啊?”
郑重点头,觉得话到这儿也差不多,打算走人。
郑冲吧本来是知道他的脾气,向来很少拽着他多说话,今天不得不开口道:“阿重啊,沈知青迟早是要回城的。”
满大队的人都看得真真的,家里那样关心的姑娘,下乡六七年还没结婚的也就她一个,这人,早晚是要走的,要是太上心,将来要吃大苦头的。
郑重半点没揣测到别人的心思,说:“最近吗?”
最近的话,那就不用带着她干活了。
郑冲吧心想,长得好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连郑重这种木头人都能吸引,年轻人真是不到最后不放弃,那他也无话可说,只道:“不是,那最近都给你们排一块吧。”
郑重达成目的,说:“谢谢。”
然后就回家喂猪去。
倒是冲婶在旁边听着,说:“什么意思,阿重对沈知青有意思?”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不然从来不对搭档提出意见的人,连着两天都主动来指定。
郑冲吧也是这么想的,说:“其实沈知青人不错,要是不想回城就好了。”
队里人多少爱说沈知青看不起乡下人,但他觉得人家是城里来的,一门心思想回家有什么不对,毕竟谁都不想一个人嫁在外地。再说,本来按照规定,大队应该保障知青们的基本生活,工分不够也得让她吃上饭,这些年不占队里便宜的也就这一个。
冲婶也是这么想,说:“上次咱家燕子生病吐在她身上,也没见发脾气。”
那衣服一看就没穿过几次,换个人脸都能拉下来,哪能像她还给孩子拿糖吃,小声哄着。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想回城这点,已经大大的不合适。
老两口对视一眼叹口气,觉得郑重这孩子也很不容易,之后还是再好好劝劝。
倒是郑重没想这么多,他到家之后也不换衣服,直接穿着去喂猪。
才到家没几天的两只小猪崽,吃得不多,反倒是鸡鸭们嗷嗷待哺,一进去养牲口的两间屋子是连着的,哪怕经常打扫也散发着淡淡的味道。
他把地上的脏东西扫起来,堆着回头可以做肥料,这才进屋换衣服,洗手以后把火升起来。
他干的都是力气活,一年三百六十斤粮压根不够吃,好在挣的工分多,还可以跟人家换。
一顿饭都要煮一大锅,怎么简单怎么来,连菜都只炒一个,热锅烧油后倒下去拌一拌,加点酱油和盐就行。
吃过饭,趁着天还不算大黑,他背上箩筐出门去打猪草,这活一般都是孩子在干,早上天擦亮那会全是小毛头,吵得很,他从不扎这个堆。
夜里头什么都好,就是偶尔容易撞见点事,他耳朵尖,黑灯瞎火里听见“沈乔”两个字,不自觉停下脚步。
他往角落里一躲,待听完是什么事,神色不变往前走,心里有什么就没人能猜得透。
作者有话说:
每天晚上八点双更~
第8章公社
之后的几天,沈乔都是跟郑重一起干活,理所当然引起一些非议。
要按以前,郑重这个“送分童子”是雨露均沾,大队长给他安排的搭档向来不固定,都是均衡着来。
但现在一连好几天都是,这叫什么意思啊。
很快有人去找大队长反应,最激烈的就是郑重的妈*娟。
*娟在光明大队也算是个名人,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郑俊峰是大队唯一一个六十年代中专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的人,娶的又是城里干部家庭的姑娘,老郑家的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好不知道多少。
唯一能算这个家不体面的地方,就是小儿子郑重。
和老大生来聪慧不一样,这个老小多少有些不大机灵,只有生来力气大,干农活是一把好手,要说在乡下也是个大优点,可惜太爱闯祸,十来岁的时候借着亲哥的名义,就骗人家小姑娘私定终身,差点把哥哥的大好前程给搅*,连累全家掏家底给摆平。
打那以后,郑重就是自己过日子,但不妨碍*娟对这个儿子还是挺关心的。
她上门来找大队长,也是句句为他考虑说:“咱们这儿不一样,男男女女凑一块,传出去多少不合适,我们阿重本来名声就不好,将来还要说媳妇的。”
这话说得是真好啊,不熟知情况的人都得赞一句周到。
但当年内情如何,郑冲吧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嗤笑在心里,面上说:“咱们是新社会,只讲究合理分工,少说些儿女私情的话。”
*娟知道郑冲吧一直看不大上她,但她也不在意,心想谁过得好谁知道。
她现在是讲究人,派头也得跟上来,说话都很斯文,道:“沈知青也不困难,我的意思是,阿重还是多帮五叔这样的人家干活。”
郑冲吧心想,现在轮得到你教我做事。
他脾气也不是很好,不冷不淡说:“我会看着办。”
*娟无功而返,到家就发脾气。
她有四个孩子,老大郑月萍嫁得远,老二是在县城的郑俊峰,老三郑月香嫁的是知青刘潘文,一直在娘家住,剩下的就是自立门户的郑重。
郑月香结婚六年,有两个孩子,她男人还算勤快,但算起来还是依仗娘家父母多。
相对的,也都是她照顾父母。
她看亲妈这样子,说:“妈,老四反正也不听我们的话,你何必管呢。”
要她说,这都不能算一家人了,明面上摆着的事情。
*娟不高兴道:“他不听我就不管吗?我要不管他他就出事啦。”
能出什么事,郑月香捉摸不透,说:“咋的了?”
*娟一脸大事不好,说:“就那个沈知青,我是一点都看不上,要是嫁给老四还得了。”
郑月香迷茫道:“他们要结婚了?”
真是木头脑袋,整个家也就老二还是个聪明的。
*娟无奈道:“不然老四凭啥天天带他上工。”
谁都知道是件好事,她还特意去翻过记分本——为公平起见,年尾也都会公示的,谁都可以去看。
沈知青这几天记的可都是八个工分,以前蹭工分的人最多给五个,这还不能代表什么吗?
郑月香心想,那么漂亮的姑娘,老四开窍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留在大队。
多半是不愿意的,她不想去插手这些,也劝不动亲妈,只是背过头跟男人嘀咕说:“我瞧着沈知青也就是利用老四,哪可能跟他有什么。”
刘潘文自己也是知青点出来的,算起来他和沈乔还是同年来的,两个人还算熟悉,他知道得也更多,说:“沈乔不是这种人。”
回城的好几位男知青都向她表达过好感,人家要是想利用,那些人可比这四分钱一个的工分值钱得多。
郑月香略有些醋意道:“你就知道了?”
别以为她不晓得,丈夫有阵子眼睛也是黏在人家身上。
都是没结婚时候的事情,刘潘文无奈道:“她这么漂亮,能利用的人多着呢,你听说过什么没有?”
当然是没有的。
郑月香撇撇嘴道:“反正你也别去多嘴,就这样吧。”
刘潘文现在是吃岳家的饭,也闭口不言,不过倒是注意到大队多多少少都有些流言,主要是针对郑重和沈乔之间的。
按照群众雪亮的眼睛来看,两人之间必定有些什么。
不过他们都是很少跟人来往的类型,至今都还没听说。
当然,要是谁留心看一下两个人干活时候的样子,必然会发现他们还不是太熟。
沈乔其实多少知道郑重的心理,他想要一个省事能帮上忙的搭档,又不喜欢欠人情,两样加起来她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现在也不再试图跟人家搭话,只是为巩固交情,每天请人家吃一块饼干,反正给完她就跑。
但饼干就半斤,统共那么几块,总有吃完的时候。
赶上清理河沙的工作收尾,沈乔挑一天赶集日,决定去一趟公社。
公社离大队走路就半个多小时,沈乔是自己出门的。
毕竟沿途都是农田,这个点上工的人很多,来往都是大道,一眼望过去连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她慢腾腾走着,身后背着个筐,心里想着要买什么,毕竟就那几十块钱,可不得精打细算。
公社逢五逢十有集,原来停过一阵,但前两年又恢复,一定程度上允许自由交易。
但米面粮油的是不要想,山货副食品还是挺多的。
沈乔走着看,非常需要的东西倒是没有,径自往供销社去。
公社的供销社,占三间店面,进去就是玻璃柜台,看得见琳琅满目的货物,售货员背后又是一整面墙的大柜子。
她一眼就看到柜面上的靛蓝色棉布,寻思自己还有三尺布票,不多不少做件五分裤还是够的。
她心疼地递出去,说:“姐,给我剪一截。”
售货员三下五除二,又说:“还要别的不?”
沈乔有几张快过期的票,说:“我去别的柜台买。”
布票、食品、日用品都不是在一起的。
沈乔还要帮几位知青也带东西,拿着本子一样一样买过去,忽然回头看一眼,觉得好像暗中有人在窥探。
但这种视线她还是很熟悉的,只蹙眉加快手脚,把箩筐背上走。
还别说,上肩有点分量,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着。
公社还是有几条主干道,逢集日人不少。
沈乔穿梭在人群里,到大道上觉得背后有脚步声。
但这么大一条路,有人不足为奇。
她平常就有些疑神疑*,反而克制回头的欲望。
不过她没什么动静,别人有。
后头推推搡搡的声音,有人咳嗽一声喊道:“沈知青。”
沈乔不能装没听见,回头看都是大队里人,说:“你们好。”
有的人她叫不出来名字,只有一个郑明光还算说过两次话。
郑明光一颗心砰砰跳,挠着头说:“你也来赶集啊。”
沈乔浅浅地笑,这种事情她还是挺习以为常的,说:“对啊。”
就是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郑明光也知道她向来是这样的脾气,几个少年人是觉得她今年好像更愿意跟人说话,心中忍不住想靠近,这才特意蹲守她去公社的日子。
他代表说:“我们也是要回大队,一起走吧。”
大路朝天,沈乔也不能说什么,只道:“行啊。”
不过她还是走得靠前些,看得出没什么想跟人拉近关系的欲望。
这时候哪怕是夫妻都不会挨着走,更何况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她的态度倒也称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看起来,就是相安无事。
颇有段距离之后,前几天听见郑明光几个人“密谋”的郑重还是紧跟着。
本大队风气不错,那是仰赖于大队长的谨慎,但外头的世界可不一定,尤其是沈乔这样的长相,他并不算是个热心的人,只是今天恰巧也要到公社买东西,这才跟上。
不过跟是跟,不肯往前多跨一步,尽量避免对话。
沈乔不知道有个人担心自己,她走着走着累得慌,停在树下说:“我想休息一下,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郑明光几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说:“没事没事,咱们一块走有个伴。”
沈乔心想自己不是很需要伴,忽然觉得郑重那样不爱搭理她的也挺好。
但她着实是走不太动,主要是肩膀累得慌,手捶着捶着以为自己是眼花,不由自主踮起脚尖看。
定睛一看,就是郑重,她惊喜地挥挥手叫道:“郑重!”
跟身边的人比起来,这个人好像更给她安全感。
声音太具有穿透力,女声清亮,想当做没听见都不行,郑重只得朝她走过去,说:“沈知青。”
沈乔高兴道:“你也去公社吗?”
郑重平淡道:“嗯。”
这话也就是沈乔不大清楚,其实队里人都知道他挺抠门的,别看挣得多,压根不咋花,至今都住的是四面漏风的土坯房,每天就是上工,去公社的时候屈指可数。
郑明光狐疑看他一眼,不知道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看他静静站在一边,沈乔没再跟他说话的意思,他也没有跟任何人搭话,又好像跟以前差不多。
第9章裤子破
树是本地最常见的那种,枝叶繁茂的,这种天气里不由得有些阴凉。
沈乔站一会就觉得受不了,说:“休息好了,我们走吧。”
她动的时候先是摸一下自己的肩膀,觉得好像有破皮的迹象,毕竟手是已经稍微适应劳动,但其它部位还没有得到锻炼。
她在心里叹口气,手上一用力,用了个空。
郑明光已经看出她的吃力,趁机抢过去说:“我帮你背吧。”
这殷勤叫他献,同来的几个哥们哀叹自己的眼见力不够快,心想说好的公平竞争,这小子抢先一步,气得直想拍大腿。
但沈乔一点也不想接受,急着想夺回来,一叠声说:“不用不用。”
她下乡那会才十五,也不大懂事,接受过一两次别人的帮忙,完全不知道劳动力在大队是多重要的事,惹得好几家的大人都对她不满。
郑明光当然得拒绝,说:“我来我来。”
两个人抢着那劲,背带都快被扯断,中间还夹杂着其他人,好像这个筐是什么宝贝。
郑重本来还在思考怎么忽然就站在这,寻思应该打个招呼就走,被眼前的乱七八糟打断。
他横插一手直接拿走,随即大步往前走,看背影就透露着六个字“不要跟我推拉”。
沈乔一下子觉得这样的性格也挺好的,赶紧跟上去小声说:“谢谢!”
郑重没什么表示,对他来说这点重量压根不算什么,毕竟他挑着百来斤的担都可以走十几里地。
倒是郑明光有些嘀咕道:“好端端的,怎么多一个他。”
别说是年纪差不多的人,满大队谁都及不上郑重的能干,他自己也是满工分的好劳力,比起来还是差一筹。
边上的人迟疑道:“不会大家说的是真的吧?”
大队最近甚嚣尘上的就一件事,郑重对沈乔有意思。
不然凭什么每天给她八个工分,是个人都不愿意。
郑明光不大愿意相信,说:“怎么可能。”
又想到长辈们说过的话,道:“郑重可不是个什么好的。”
十几岁就知道骗小姑娘,要是搭上他还能有什么好,郑明光觉得自己是不如他能干,但论人品周正还是一等一的。
几个哥们还是挺认可这句话的,他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正是相看的好年纪,目光不由得落在长相出挑的姑娘身上。
从前是觉得沈乔想回城,但今年队里还有另一则传言,就是她已经被家里放弃了。
别看大家很少往知青点走,但这么大点地方可没有秘密,一举一动很快就能传遍。
沈乔今年忽然开始努力上工,也没见收什么包裹,种种表现已经很能说明什么——其实这在知青们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一个人长年累月能得到家里无条件的帮助才是最少数的,哪怕是最亲密的家人,只付出的人也是很辛苦的。
因此,大队青年们决定趁此机会,发动“进攻”。
他们面面相觑,以郑明光觉得自己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他自认长得还不错,家里条件也可以。
当然,他也是有分寸的,进大队就不再跟着沈乔走,毕竟风言风语有时候能杀死一个人。
哪怕是郑重都知道这个道理,能看见村口的树就把箩筐还给她。
沈乔手心一沉,跟他道谢后抱着往知青点跑。
没什么特殊情况,大家本来都是要上工的。
她到的时候只有自己,索性到厨房把火升起来,做上饭。
大家一个院子里住着,她体力不好,很多时候都是大家帮忙。
从前她都是拿手里的东西出来贴补,现在没有就只能帮大家多出力。
做饭、喂猪、喂鸡鸭,本来都是轮流做的活。
但她今天有时间,一口气全给干完。
李丽云他们回来,看见说:“辛苦你啦,沈乔。”
大家对大队来说本来就都是外人,要是不团结起来,这日子真是没法往下过,哪怕是以前最多住过二三十人的时候,有矛盾也是一致对外。
沈乔也有不少朋友同学插队在别处,知道各种各样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她人际交往上的大多数都是离家之后才历练出来的,人情世故上不能算老练,起码是不讨人厌。
她这会不好意思道:“那天猪草还是你帮我打的。”
都是相互帮助嘛,几个知青坐下来吃饭。
一人就是一碗饭,不算太稠,加上两个分量极大的炒菜,毕竟就这条件,省时间又省力气。
沈乔吃完饭又喝汤,觉得满肚子都是水。
不过到底是吃饱,她站起来舒缓下身子,打算进屋睡一会。
洗碗轮不到她,值日表每个月都是写得好好的。
她到房间才有空整理买回来的东西,一切都放好后捏着那块布思考。
本来她是看郑重的衣服裤子都破破烂烂,打的补丁歪七扭八,一看就是自己弄的,这才想着要不要做件新的送过去,毕竟总不能白占人工分。
但衣服本身就不是适合送礼的东西,尤其是男女之间。
沈乔叹口气,寻思还是换一样,多少觉得有些可惜,毕竟她拿得出手的就手工这一样。
她把布也放起来,直接趴在桌子上休息。
睡一会,下午还是正常上工,她走到路口遇见郑重,冲他笑笑。
郑重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拐弯,纠正说:“错了。”
沈乔惊讶看四周,说:“没错啊。”
她不至于在大队这些年,连去田里都能走错。
郑重心想,不该提醒她,这又得说一长串的话,解释道:“今天去拉车。”
大队牛马比人金贵,不是要紧事都不动用,拉车这样的活都得人来做,在另外一边的仓库上工才对。
沈乔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说:“应该是只有你去,丽云跟我说我今天去翻地。”
活计都是记分员安排好的,不会出什么错才对。
郑重从没问过搭档的事,他这阵子很习惯都跟沈乔干活,毕竟这样话少又能帮上忙的人太少。
他还天天吃人家一块饼干,那可是实打实的粮食。
他越发沉默,点点头没说话。
沈乔心想他就是这个脾气,觉得他是知道的意思,接着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
翻地其实是件不需要多少技巧的事情,只要有力气就行,她往那一站,没多久停下来喘口气,坑坑巴巴也够三个工分。
三个。
跟和郑重干活比起来,显然是难挣得多。
沈乔不由得叹口气,想着古人说“由奢入俭难”果然没错,她现在估摸着就是这个状态。
不过人还是要靠自己嘛,她咬咬牙给自己鼓劲,毕竟一天六个的话也已经是很多了,起码她能保证自己的生活。
她下工后看着记分员写下属于自己的那笔,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感,脚步都有几分欢快,跟知青们一起往回走。
知青点和出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或者说,大家多数日子都过得差不多。
时间进入四月,天气渐渐热起来,白天变得更长,下工后能做的事情也在变多。
沈乔趁着饭还没有好,到自留地去看看。
每个人有两分地,种什么都由自己决定,不过对本地来说,最合适的肯定是地瓜。
季节还没到,先种着一茬春菜,刚长出嫩嫩的小芽,时不时得浇水施肥。
她这些年一直没掌握用扁担的诀窍,肩膀总是不会用劲,不过力气也不够,一次能提一桶水就很多。
各处都有小小的蓄水池,是队员们自发挖的,前两天还下过一点小雨,里头水多得快溢出来。
沈乔从最近一处打水,晃悠悠往自己的地走,沿着她的脚步,一路上都是水。
晃掉三分一,还不如不打那么满呢,她沮丧叹口气,一瓢一瓢往田里倒。
这个点在自留地干活的人很多,郑重就是其中之一。
他下午去拉车,这活比较费力气,得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站在那儿的时候他也想起来,这活确实沈乔干不了,要正经的劳动力才行。
但也不至于叫郑明光啊,话多得聒噪,好像总想打听些什么,一张嘴就叫人讨厌。
他两相对比,觉得还是和沈乔搭档更好些。
但不是他想就能行的,看她那提个水都为难的样子就知道。
郑重在大队看的几乎都是利索人,哪怕小孩子们都是早当家,但像她这样娇弱的女生还是头回见,有些理解不了。
他出生就靠力气吃饭,觉得这是件顶要紧的事,不由自主为她的将来担心。
但沉默寡言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沈知青的事情,心想人家早晚是要回城,还轮不到他还操心。
他收回要跨出去的脚,半蹲下来缓慢前进,拔掉那些吸收掉养分的杂草们。
就这么挪着挪着,他听见“撕拉”一声,不用低头看都知道是裤子又破了。
他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只有针线活着实不擅长,每次补的都不结实,只要有点大动作就会破,还是屁股那么尴尬的地方,这下又得等天黑人走光才能走。
他左右看看觉得也差不多,低头接着干活。
第10章铁石心肠
郑重的差不多,大概是半个小时之后。
他统共就两分地的事情要做,本来是很快就能好,今天是磨磨蹭蹭大半天,站起来后举目四望,只有沈乔还在忙活。
这速度,真是做什么都不行。
殊不知沈乔也在想他,琢磨着这人做事情不是该很快的才对嘛,怎么老半天还在,别是哪里不舒服。
抱着这种担心,她搁下手里的东西过来问道:“郑重,你没事吧?”
郑重此刻的状态也不能算是完全没事,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说:“没事。”
天色昏暗,沈乔也没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端倪,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说:“真的没事吗?”
她怎么觉得怪怪的。
郑重只想她快点走,这样自己好回家,肯定道:“没事。”
沈乔看他声如洪钟的样子确实很健康,正要迈出脚步。
郑重问道:“你还没好?”
这也算是个礼尚往来。
沈乔自己的活是干完,不过说:“我帮翠婷干的。”
又怕他不知道是谁,解释说:“也是知青,她前天帮我浇的地。”
郑重心想,难怪这么慢腾腾的,自己的事情都那么吃力了,还有别人那份,他急着想走,说:“我来吧。”
等他回去换件裤子再来干。
沈乔其实也就剩一点没收尾,说:“不用,我马上就好。”
她这个马上,估摸着又过去十几分钟。
郑重无事可干,隐约觉得自己动一下裤子的裂缝就更大,只能手撑头看天上,余光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向,要不是就这么一条路,有被看见的可能性,他早就走人了。
沈乔本来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这会左右看,自作多情想是不是因为已经空无一人,怕她一个人待着才这样。
不过以她有限的理解,觉得郑重也不是这样贴心的人,反正刚刚也去问过一次,尽过人情世故的本分,她索性当做没看见,提着桶要回。
走出几步,感觉有东西爬过脚背,她忍不住尖嚎一声。
要说这几年在大队没习惯什么,那恐怕就是蛇鼠两样,甚至都没敢低头看,就跑出好几步。
郑重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也顾不上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往她这边小跑。
声音难得有几分急促说:“怎么了?”
沈乔抖着说:“好像有,老鼠。”
这种东西,灾荒三年都是粮食。
郑重面不改色,隐约觉得她更加有三分惨白,说:“跑了。”
当然是跑得远远的,不然沈乔都觉得自己能吓晕过去,她甩着自己的脚,那种感觉好像一直没办法褪去。
连鸡皮疙瘩都一点一点冒上来,像是雨后春笋。
这样看着多少有点小题大做的样子,没少被队里人说闲话,毕竟地里干活什么都有可能出现。
沈乔自己也想改过,但那种生理上的害怕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她意识回笼说:“对对对,跑了。”
还是有点*不守舍的样子,郑重没办法理解,他最亲近的女生恐怕就是二姐郑月香,但那也是个能提溜着老鼠尾巴甩的人物。
因此他只是说:“你先走吧。”
沈乔当然要离开这里,而且是忙不迭,就是走出几步又看到黑影蹿过去,猛地刹住脚步。
她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回去,心想还是有个人陪她走几步最好。
郑重倒是看得懂,可惜他现在不想伸出援助之手,只得当做没看见。
背影又让郑重想起来自己养过的那只小狗,只差有条垂在地上的尾巴。
他想替自己解释一句,又不知道从何开口,长久以来的沉默寡言已经让他习惯自己的贫乏的语言能力,这会临时要讲都失去组织的念头。
凉飕飕的风吹过,他觉得自己的屁股格外清爽,心想还是快点回去吧。
眼看着沈乔走到看不见人,他才匆匆往家里走。
他住的是三间土坯房,那年从家里搬出来,大队给他的空置屋子。
地方挺大的,可惜破破烂烂,是这么几年仔细拾掇过才能住人,不过他一向凑合,觉得有墙和屋顶能遮风避雨就行,也没怎么管过。
他进屋后先换裤子,再去喂牲畜,最后进的厨房。
里头的东西算是应有尽有,柴米油盐一应俱全,他把米饭蒸上,青菜洗一洗就下锅炒,拿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放鸡蛋的小篮子,手略微有些迟疑。
这些他都是攒一攒拿到大队去,定时会有人送到供销社,一个蛋能值五分钱。
吃的念头他是没有,对自己向来很苛刻。
但是这会想到沈乔那个背影,不知怎么的拿起两个。
他记得原来听说过,沈知青一个月要吃十来个鸡蛋。
别看不多,鸡蛋就跟队员们的银行一样,是生财的法宝,家里再受宠的孩子一个月能吃上一个就很不错。
十来个,大家是想都不敢想,当然会引起议论。
他拿起又放下,觉得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也很奇怪,怎么会想着把它们给沈乔吃。
他甩甩头,把菜扔进烧好的锅里翻炒,放盐之后就盛起来。
每顿只炒一个菜,对他这样干重活的人理所当然要分量大,说是用盆装都不过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连蜡烛都没有点,借着些微的月光存活。
对他来说倒不是为省钱,纯粹是有的时候不大喜欢光亮,反正点上左右看也是他一个人,没什么必要。
毕竟每样东西的摆放对他来说也很是熟悉,哪怕是摸黑走路也没什么困难,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洗碗、洗澡、洗衣服后上床睡觉。
他每天几乎都是一沾枕头就睡,连做梦的时候都很少,今天是破天荒梦见了沈乔。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那双盈盈的眼睛被无限放大,好像透露着谴责。
虽然沈乔并没有这样想,她到知青点的时候,大家已经吃完饭。
张翠婷看她回来得这样晚,担心道:“你要是干不完,我明天帮你。”
看着脸色都不大好,别是操劳过度。
沈乔是给吓的,打起精神说:“干完了,还帮你也浇了。”
她很少欠人人情,以前是用吃的喝的回报,现在是用同等的劳动。
张翠婷是个好劳力,虽然觉得搭把手的事情也没什么,不过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谁也不愿意总是无偿帮人干活。
知青点的良好关系的基础也在此。
两个人说着话,沈乔一边吃饭,吃完收拾好桌子,也是洗完澡上床。
大队没什么娱乐活动,又都是大早上的开始干活,她缩在被窝里眨巴两下眼,困意袭来,猛地坐起身来看床底。
说是床,其实就是木板做的,四根木桩子撑着,底下空着可以放东西。
她塞着两个木箱子,里面放着冬天的厚棉被和衣服,平常不管多爱干净床底都会有蟑螂等钻来钻去。
这儿的天气就是这样,潮湿得很,尤其赶上现在快到梅雨季。
她有好几次睡觉到一半都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手臂上爬,吓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用被子把整个人都盖住。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也挺没用的,明明已经来这么久,却总是怎么都适应不了。
心里多少觉得前头几年是白搭,只得鼓励自己以后得振作起来。
但怎么振作是个大问题,她不自觉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
耳朵好像听见窸窸窣窣地动静,忍不住四处看。
有东西在爬就是这样的,你知道有却又找不着,叫人难捱得很。
她索性不去管,被子蒙头紧闭着眼,觉得这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掩耳盗铃。
但她就是害怕,一时半会没办法克服,一门心思就在身边这点事上,完全忘记更早一会发生的,更别提谴责郑重之类了,毕竟人家也没必要对她的求助给出回应,更何况对大队人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安慰的事。
他们看到这些是习以为常,反而更觉得她是娇生惯养。
沈乔叹口气想,也许她就是娇生惯养吧,一个人活成这样确实是太差劲。
她这段日子也在反复地思考,终于意识到很多残忍的事实。
其实她不该把血缘当做太理所当然的事情,把家人换成知青点的人,就会觉得她做的其实是很过分的事情,对父母兄弟们没有帮助,一味地只是索取,最终成为家里的累赘。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使是至亲也要讲究贡献的,她没有贡献,在这样的时候只能被抛弃,或者更残酷一点,大概因为她是个女孩。
可是家人之间真的该讲这些吗?
沈乔自己也不太明白,毕竟世人都会说父母是最无私的存在,可她现在觉得不是,又不能宣之于口,甚至分辨不出过往究竟是真是假,她受过的宠爱是千真万确的,又被用某种私心差点决定未来也是真的。
她是越想越多,想得都有点头疼,在这些纷杂的念头里抓住其中一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