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
毫无疑问,马郁兰是湘雅女子学院最成功的作品。
她圣洁、忠诚、敏捷也戒备,喜欢音乐,品行高尚。
对大多数人来说,在学院里的生活枯燥无味,可她从上任校长接管过后,已经坚守在这学院整整十五年了,也未改变过心意。
说她是保守、不敢出去触碰别的世界吧,可她又并不愚笨或是落伍--这大概只能说是得益于她往日里耳濡目染品性良行吧!呵!她似乎天生是就是一个孤独的人,所以不曾亲近人群,也未曾真的沾染上那些坏的恶习。
而如此无波无澜生活的改变,是在一个明朗的星期一下午。
马郁兰正在她的办公室数新的本子要发--因为刚刚上课她问一个学生未交作业的原因,那人说是还没去买本子,而她的同桌举手就说了,说那人和她说过是她家没钱买的本子......
马郁兰只顿了一下,笑着说了句,“她和开玩笑你也相信?”--但心里却记下了,所以回办公室后来数新的本子发。
数着本子的空隙,马郁兰不经意地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只是随意的一瞥,马郁兰却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在那马路对面的香榭舍里、缤纷树下,一个男人背对着窗,似乎正在亲吻一个女孩,而那女孩,穿的竟是湘雅学院的制服!
顾不得手头上的事情,马郁兰转身急匆匆地下楼,冲到对街。
“你在做什么!”,看清楚那男人做的事后--那女生制服的背部拉链已经半开,马郁兰不由地大力拉开了那个男人,怒目圆睁。
“呵”,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从唇间溢出一声声音,没有应答。
那女生被随后紧跟而来的学院助理带回,而马郁兰打了报警电话。
总长带着警员亲自来了。
絮絮叨叨一回,最后,马郁兰再一次和总长重申了一次。
“请您一定要要严肃处理”。
“是的”,总长如此答道,然后带着那男人离开了。
于是马郁兰回到了楼上的办公室,继续她数本子的事业,然后加强了下学院的安保安排,就认为今天的事不过如此而已--毕竟这在她的人生当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虽然她以前还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但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会遇到更多,所以实在不必惊奇。
不得不说,马郁兰尊崇的心理“平衡”法是对的,那之前的事,她的确不必惊奇,因为后来她就体验到了令她更抓狂的事情:那男人又回来了--而且还是以监督学校常规发展的部长身份。
马郁兰人生中第一次有真的想骂一句粗话的欲望。
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在做他该做的事,而是不停地.......勾引女生。
在马郁兰看来,每个人生来都有注定它该做的事情,否则便不能称之为人--说真的,人不就是需要道德束缚着、做些不愿意做的事嘛,不然不就和动物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所以你到底是要干嘛?”,马郁兰生平对着一个人露出这种不加掩饰的嘲讽与无奈。
“孙慕林!”,她实在忍受不了地大喊了一声,因为她看见他的目光又在搜寻新的猎物了。
偏偏不管怎样,所有的女生都逃不过他的“魔掌”。
孙慕林不欲理她,但马郁兰一副倔强的模样让他看了心烦。
“我想知道她们身上的奥秘”,于是他说,带着很色情的意味。
马郁兰唇张了张,噎了一下,然后挑眉,“知道了以后你还能干什么呢?这根本毫无意义”。
“你不觉得你那对圣洁的追求,投射在别人身上的话是一种极自私的行为吗?有些病态”,孙慕林转移了话题。
“别说什么奉献了,你真的甘心这样一辈子待在这个破地方活着吗,认真有什么用?又没有人会记得你......你这只不过是牺牲自己,在做随便人都可以做的事”。
出乎意料的寂静,然后马郁兰回答了。
“是,你说的对。就像我已经不时常想起我的妈妈那样,连她我也最后会忘记的,我是在做着你看来没有意义的事--但其他人来说不是的,对我来说,我身上流着我妈妈的血液,行为举止上还有她留下的印记,以后也不会改变--我在代替她活着,以后的她们也会代替我活着--对我来说,只要有曾经的那记忆在就好了,我不需要那么多”。
马郁兰言尽至此,只是冷漠。
她转身要走,只是猛然间醒悟那所谓“她们身上的奥秘”是何种意义后,身体不仅猛地一僵,背部上的痕迹不禁像灼烧起来一般让她汗如雨下。
她强自镇定了一下,然后如同往常那么情态离开。
在拐角处,马郁兰回望孙慕林那毫无察觉的神情,眉头紧皱了下,心中不禁沉重了起来。
然后是西斜的一道光影打了下来,她消失在了绿叶沙沙的树影背后,无所无踪。
短篇二
魏微心直口快。
某天相亲遇到一男,感觉颇为满意。
然而,在知道那男人的职业是律师后,她不禁弱弱地问了句,“如果我跟你结婚,要是离婚了,是不是连条裤子都分不到?”。
而那全程久不言语的男人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忽地一笑,眼里绽放出了光彩。
“那我也不知道,你要跟我先结婚才行......”。
魏微无语了。
不过那个男人似乎却是认真的。
“你待会去哪?”,他问了句。
魏微愣了一下,没有作答。
“我想和你一起”,他表达了他的强烈愿望——不是问的“你介不介意我一起”,而是直接的“我想和你一起”。
他是不想听到任何拒绝所以才这样说的吧?
魏微这样想着,心里却竖起了一面“危险”的锦旗--想要离开了。
“抱歉我还......”。
“如果是有事要离开的话,那你大可不必--因为我不会给你抱歉的机会的”。
魏微刚起了个头就被他识破心思,心里实在有些恼火。
她径直站了起来,沉穆着脸,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你要是走了,我就到处说你是我女朋友。我打官司得罪了很多人的,你要小心一点了!”。
那男人……也就是商季陵如此说道,身子还往后靠了靠,手插进线条剪裁一流的银色西装裤口袋里,眯着眼看她的视线不冒犯却危险,相反的还流露出一股慵懒的感觉。
“可我要是留下了,照你的现在的想法来看,你不是也是想尽办法要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如果那样的话,结果不还是一样吗?”。
“你倒是还挺聪明的”,他说了句。
魏微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走了。
因为她不相信这么睿智、精明的男人会真的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所以她走得非常坦然。
不过这次注定是魏微失策了,因为当她星期一去上班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他还真的这样做了!
所以说魏微当初那么不想熟人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就是这个原因——她还没说什么呢,给她介绍自己那对象的主任就嚷嚷开了。
“小魏啊,要是结婚的的话可要感谢我这个大媒人啊!”。
于是乎,张了张嘴,还是没在众人面前“澄清”的魏微甚感憋屈,回去就打了商季陵的电话,向他开火。
“你这人怎么这样?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明明看上去也风度翩翩的,怎么尽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
商季陵在电话那头却是一笑,“谁告诉你受过高等教育且风度翩翩的人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
“你......”。
而不知道那头的商季陵究竟在做什么,魏微才只开了个头的话就被湮灭在了他的主导中。
“还有事先挂了。我会再联系你的”。
他那样说了一句,只剩下被挂了电话的魏微在那里正拼命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其实纵使是这样,魏微也并没有很在意。
因为她本来就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般的人而已,所以并不是很介意那无中生有的影子言论。
但直到魏微接到一通商季陵妈妈的电话后,她才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商季陵好像玩笑真的开大了。
魏微干脆这次也不打电话了,直接“杀去”他的办公室。
只不过上楼时很不凑巧,有一群小孩子在参观他们的办公楼,魏微不好打扰,只好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干等着。
百无聊赖,魏微几乎都快睡着了。
只是下一秒,魏微的注意力就被一个黄色帽子的身影给吸引了。
那个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原来是参观队伍落下的小朋友--她偷偷摸摸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推开魏微正对面的办公室门。
小女孩欢快地奔了进去,带着几丝雀跃与胆怯,高高举着一瓣橙色的橘子,笑着,“叔叔,给你吃”--那个被叫叔叔的人是商季陵。
而令魏微没有想到的是,据说一向一丝不苟、严谨至极的商季陵竟然会接过那瓣揉的有些皱、还留着些汁水的橘瓣,甚至还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低头说了句谢谢。
那笑容感染了魏微,令她都不自觉火气消减了,只是看着。
那小女孩急着跟上大队伍跑出来的时候,魏微还笑着,直到她隔着未关上的门中看到他抽了张纸巾,包住那片橘子,然后扔进垃圾桶......没有一丝犹豫。
魏微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害怕的感觉,站起身来就想要离开。
孰料她站起得太慌忙,反而引起了商季陵的注意。
他一抬头,看见的是魏微,唇角勾了下,放下笔,然后施施然走了出来。
魏微是想走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商季陵太有威慑力还是怎的,她就是心里一阵发慌,喉咙也是一紧,就是呆呆地看着商季陵走到了面前,也还是没反应过来。
顿了一会,魏微抬头,发现商季陵的眼一直在看自己时,心里一惊,又飞快地垂下了眼眸,很是局促不安。
“你什么时候才能在我面前那样自然地笑呢?”,商季陵启唇微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魏微甚至在心里想好了回复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的诸多原因,万没有想到商季陵问的是这一句,不禁又卡住了脑袋。
这么笨拙的自己魏微从来都不喜欢,她一下子不知为什么胆子就大了起来,语气也十分冲--不知对的是他还是自己。
“我发现跟你说话就会被你带着走,好像你说的都对的感觉......啊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到最后,魏微还是语无伦次,并且深深地后悔自己开了口。
商季陵却又是笑了--好像在她面前他老是笑的样子。
“这当然的,不然我怎么打赢官司?”。
商季陵笑着,亲昵地刮了下魏微的鼻子。
自然,从没有和人这么亲昵的魏微原地爆炸了,她猛地推了商季陵一下,医院,然后还非常“顺便”地见了他家所有的亲戚。
律师大人请上座
魏微和商季陵相恋了。
他们爱的很快,只不过分手也快。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魏微并不是个轻易开始的人,而一旦开始了,更不会轻易地结束--而商季陵也是,他并不是个轻浮的人,甚至说起来,他还是个极其负责任的人,更别说这还都是他们的初次相恋......看上去怎么都不会是以这种结局结束的。
也有很多人问过魏微原因--可能是因为商季陵看起来太难接近了,所以才都来她这里旁敲侧击。
只不过天知道魏微几乎都快要疯了!
她都快恶心死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想要珍重对待的恋爱,她竟然被当成了给别人做挡箭牌的存在......
商季陵说的是真的,他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当他的女友会很惨的,不过魏微觉得再怎么惨,也惨不过自己是为了他真正心爱的女人来承受这些的。
那些曾经令魏微感激的援救,在她知道他有真正心爱女人的那一刻就灰飞烟灭了,虽然带着几分不舍的温存,但她还是和商季陵说了。
“你找别人吧!我做不了的......帮别人承受这些”。
魏微的声音低低的,似乎飘散在了风中,可商季陵还是听到了,然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个地方,徒留下一串悲伤的音符在她耳边萦绕。
魏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都已经混乱了。
为什么明明商季陵说他另有心爱的女人,可从魏微后来无意中知道的“情报”确却是没有?而且他又似乎并没有再找一位良伴度过余生的打算......
魏微终于按耐不住去找他了,锲而不舍地找--她身上最好也最败的优点就是这个了。
然后她知道了那原因--他不能人道。
当然会是震惊的,而且说不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他可能不会像她现在认识的那样磊落--即使他最初只是私心想让他妈妈在别人面前比较有面子......
“那有什么办法呀”,魏微留下了眼泪,局促地说,“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是都说过了......”,商季陵很是凌冽--他不明白为什么,本来他只是想找个人能混过妈妈那关而已,而且后来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时也及时地“放”她走了,她怎么还是......
偏偏他知道她是那样和善又凌厉的人,所以他当初才选择了她--现在也无法拒绝她。
可他还是无法说出答应的话,所以只是沉默着。
“其实我也不是你认为的那样的人”,不知为什么,魏微说起了这个。
“我从以前,到现在也还是不能和男生好好相处。一直以来就跟你隐瞒我的那样,我也是,一直假装自己是个正常女人--我单独和男性相处的话,会腹部痉挛......”。
“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和你在一起了:因为你看我的时候没有考虑情欲,你看的到我了,你真的看的是我--我的灵魂”。
“虽然我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但我们就在一起吧!这世界上爱情什么的我都不需要,我最需要你”。
短篇三
顾为弦向来自诩高人一等--当然在这里所说的高人一等,是指他对于自身条件的自信和对操控他人举止的手段高超--没想到却败在了咸长君这种下流人物的手上。
在顾为弦眼中,咸长君这种古板、严苛,循规蹈矩得可悲又可怜的人,甚至让他一度都觉得她就是一个上天造人失败的残次品--脑袋缺根筋地来承载这世界上丑恶的现实、偏偏最笨拙又爱制造多余的麻烦......
只不过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没一样他能看上眼的人,把他从神谪一样的顶峰扯了下来,让他颇为复杂地并不舒坦。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你觉得没什么--当然事实上那也的确没什么。
可是当那只蚂蚁不停地咬你,怎么拍也拍不掉,怎么打也打不死--明显那也不值得他做--到最后被咬时积累在身体的毒素爆发出来,一个巨大强壮的人就这么突然轰然倒地了......
坦诚说,要是那个人不是他自己的话,他的确会瞬间改变以往对她的固执看法,而且还会对她这样的人很是敬佩,甚至想尽办法笼络过来--可是,可是当那个人是他自己的话,那感觉就很不一样了。
他刚开始被她抓进监狱时,内心激荡而起的不无是滔天怒火。
无他,毕竟他认为自己被抓只是因为一次迫不得已的失误而已--那时他唯一一次失误、也还是无可奈何的--每个人都有失误,只不过是咸长君那个人像毒蛇一般盯著自己地才得逞了机会而已--那算她运气好......
反正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落败。
但当他后来找好关系转到精神病院,再要出去将那人狠狠打杀时,他却在临出院的那夜,在渴望着即将释放暴虐的夜晚,被一群突然闯进的精神病人几乎杀死了!
他几乎完完全全就是被虐打的。
因为当他发现他那能以一对百的身体竟然动不了的时候,他就知道要糟,结果也果真没错,那群疯子完全就是不可理喻。只不过比起自己的手段,他们那种纯粹的野蛮暴力实在是不够看的--只不过他还是生气。
顾为弦内心暴虐着。
但其实盛怒下之他反倒更有几分清明--他只好承认了,他天生就是嫉妒与不甘相挟的灵魂,所以才这么不堪承认落败于她。
而他那么不想死的原因,也不过是不想失去出去后好好收拾一顿那个可笑的灵魂的机会--像以往对他人的一样:剥皮碎骨——那样,他的心才会平和下来。
直到快要断了呼吸的那个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
“你该死……”,那个人低低笑了一声。
顾为弦却并不在意,因为很多人都曾这么“祝福”过他。只是死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如同游戏终止一般,虽然可惜,却并不遗憾——只是还有点没玩够而已。
但是随后的一个声音响起,他却是慢慢被扼住喉咙般地窒息起来了。
“……我,我本来想放过他的,但那样违背人们的心意——我就不是个人了。可我抓了他,违背了我自己的心意,我也就不是我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重要,是我还是他们,就只是,我……”。
那个声音呜咽了起来——且声音似乎是讲的太多的缘故,所以并不用力——就像走路不用小腿,只用膝盖的力量似的,反而有一种清扬的语调、特别的感觉。
顾为弦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咸长君的声音。
这倒怪了。
她是个检察官,殚精竭虑地把他送进监狱后,自己却自杀了--只是因为过分爱他!
顾为弦觉得搞笑,却并不相信......只不过等他后来终于相信了,确实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他们的确活在两个世界。
而她所处的那个世界的力量其实也很强大。他这才发现,原来那些人的力量加起来,也并不比自己差,且虽然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名,可在她的那个世界里却有众多的追随者--而自己也不过是利用她的固执和死板,才占的便宜的......
她守着道义,自己却以为她傻--或许她看自己的眼光才是傻子吧?顾为弦不禁想,只是只要这么一想透彻过来,他的愤怒又不禁上来,恨不得杀死她一次痛快。
只不过或许是昏了头罢?亦或者是他真的死了--因为那天的他其实就只听见那个人在他耳旁说了句:“她为了你死,那我也要你为她死,然后我再陪她......”。
顾为弦难得对咸长君感了兴趣。
他一直远远的观察了她,只是观察久了,却发现这样的观察毫无意义,还不如让他就近了走呢!所以他走近了她。
他走近了她,这才发现他的忌惮毫无意义--实在是因为他发现了她就是个蠢材!
诚然她似乎是个无法感知的、又不懂变通。春天刚过不久,然后突然一段日子的暴阳炙热,她就把所有的长袖衣服收进去了,然后就是感冒了又好、好了又感冒地随着天气反复着病着,却还不懂把衣服拿出来!
最恐怖的是,她自己的身体是个敏感体弱的,她却拿它当好的用,她明明也知道这几天温度会降低点,竟然又这么病了几天地,一天早上,她估摸着觉得会好了,没想到一开口讲话却发现更严重时,她才反应过来了,“哎呦,我好像该多穿件衣服,难怪最近感觉这么冷……”。
然后就是在床上皱眉又困地发呆了那么久,却是收拾完又一件短袖的出门了--因为她实在懒得去找了--当然若是不慎翻出来所有长袖来的话,那么无论后面的天气多热,她也定是会穿一阵子,可能要沤烂了才又会脱下了。
顾为弦没想到,她长那么大,竟是这般愚蠢的过活!只不过她一直过着没有一个人关心她,她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的生活——所以过成这样并不奇怪--或许她后来是懂得的,也或许还是不懂得的,但就是不管她想不想做,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她的生活过得既狼狈又麻烦——变成本就多余的麻烦。
看,他原本以为她有那么多人围绕,便以为她过得那么好地嫉妒、排斥着,没想到她却那么凄惨......自己煮的东西也不行,偏偏又要省下钱给人捐赠地自己乱吃一通——也没人知道地只是满足了自己内心的愉悦而已……所以顾为弦说她的生活简直不能在下流了——因为这世界上最穷的乞丐都不会过成她这样。
她也根本不需要他来对付--因为活成那样本身就是一种受罪。
当然她或许自己知道,也或许是不知,但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如果要是以前,在他还未对她敬佩、她却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会像狗屎一样--他的确不会想要知道。
只不过现在不是,所以他就很奇怪,咸长君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且看着她平日的模样也不像喜欢自己的样子......
他冥思苦想,于是有一天明白了。
这世上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就是要这样子活着的:她会爱人、也懂珍惜,但却注定无爱,也不会表达爱,更只会错失爱,并且悲观地认为那是自己的宿命--从不敢反抗也不敢追求。
而他则是相反,他践踏所有的情,却轻易获得了她那么纯洁宝贵的爱还不自知,并且到最后也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就像是山南边的树木茂盛长青,山北边的花草依旧稀疏那般,又有谁知道谁生下来就是山南山北呢?
短篇四
奇怪。太奇怪了。
张百兰站在商梅疏的面前,脱光了衣服,被他一把拉到面前,本以为立即会是一场抵死缠绵来着,没想到却只是被他轻轻揪着肚子上的两圈细肉,然后她就这么坐在他的腿上任他把玩了……
难道他叫她脱光了就只是为了玩这个?
张百兰有些无语。
张百兰向来有些肉。只不过肉的地方都在肚子和臀部——没办法,她只要一阵子懒散长胖,肉全得在这两个地方,其他的倒是一如既往地瘦削。
她的锁骨突突的,胸前两颗也小小的,肋上的肉单薄单薄--其实她几乎不算一个成熟的女性,只能算作一个年龄长大了的女孩而已--因为那枯瘦的身材委实让人看不出有对面前英俊男人的任何吸引之处。
不过鉴于他已惨死的缘故,或许那真正的原因唯有时光知道罢了。
那天的他走在一条平坦笔直的上坡道路上,而她突兀又自然地从转角的一条路上走进了他的视线当中。
她是那么旁若无人地走着,似乎是全世界只她一人似的地孤独,那么挺直地向上,单薄却动作迅速。
不得不说,或许是那种清冷飘逸的气质吸引住了他,他深深地迷上了她。
他们在一起--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千方百计勾住他的,却没想到是他低声下气不成,反又威逼强迫了才成功的。
张百兰并不是那种吃硬不吃软的人。相反的,如果她会答应、或去做某件事的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不抵触。
或者说是即使有些抵触,但因为不想更麻烦且又还能接受的情况下,她会选择妥协--那是商梅疏深谙的,却也最终败在了这一点上。
那天的他也并不是无事,但却跟了张百兰一路,只为了确认心中的冲动是否会随时间的更迭而消退。
当然值得欣喜的是,他人生中难以言喻的冲动又一次久违地恩赐般的降临,所以他决定要好好抓住那传说中三个月爱情就会完全消退的期限,体会爱情的可贵。
他的手段并不高超,相反还很低俗--只一个“缠”字。
当然那也实在是因为张百兰匮乏人情交际的无奈之举--因为如果你暗示得不明显的话,她根本察觉不到,而一旦暗示得明白了些,她却又很懂得如何躲避......
所以,还是唯有“缠”字为上上之策。
因为张百兰委实不懂得拒绝--对此商梅疏感到无比欣慰--不过欣慰之际又无比可怜她的手段苍白,对自己根本无力招架。不过也幸亏他人对她的兴趣全无,所以没有敢突破她的冰冷外壳,否则其实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做到他最后做到的事--那就是得到她。
“请问你找谁”。
那天商梅疏仓皇走进去她办公室的时候,她跟他说了他们在这世上相遇的一句话。
张百兰向来是不多话的,这次会主动开口,估计也是因为办公室只有她一人的缘故。
她似乎正在做着什么麻烦的工作,所以眉心憷着,神情并不热络——诚然,她也好像从未热络过,只是有时真诚,而大部分时光则是无视。
“我们是来检查的……”,商梅疏的身旁的助理如是说道。
然后他就发现,她向来冷清淡定的神情略带某些惶恐和不屑——这可是个令人讶异的表情--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
不过商梅疏并没有在意,而是过去,伸手接过了她的教案。
他的目光微侧,发现她果真在干着麻烦的工作--一份笔迹凌乱的作业--与她的办公桌格格不入。
再往旁边看去,是她的早餐,一个打开圆铁形状的容器里,是几颗坚果和果干--难怪她这么单薄!
再往左是她的手机,页面上亮着的是当日的新闻,见他看得久了,她笔直又谦卑的交握在前面的手默默地伸过去往试卷下的空隙里推了推--看不见了。
商梅疏心里暗自好笑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调转视线看向那密密麻麻的教案。
那东西实在密,他看得都头晕了,真难为她是怎么写出来的--商梅疏才刚瞟上那书页的第一眼视线就是这个想法。
然后他就放弃了,直接抬眸看向她,“说说你这节课说了什么?”。
张百兰明显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只瞟了一眼那标题,然后低低地说了一遍,就仍站在一旁,再没有言语。
或许是那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惹怒”了他,商梅疏“咣”一下地把教案顺着手放下的姿势扔在了桌上,然后皱眉看她。
“你上学期的第二十课上的什么内容?”。
“什么?”,张百兰眼神闪了一下,难得出现这样失态的神情。
她的唇微张,明显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过了一会,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不该这样了,于是皱眉回忆起那早就湮灭在茫茫脑海中的事物。
当然,就算她记忆力再好,也还是对此无能为力,且无话可说。
所以更无可奈何的,她从此就踏上了每星期去他那里报道不归路......
商梅疏脱下张百兰那捂得无比严实森条的衣服时,是在她依要求到他那里进行业务学习的第三个星期,他们相见的第四面。
那天她照旧坐在他办公室里新设的小桌子前,做着他走之前交给自己要完成的学习任务。
商梅疏说过早做完的话就可以早走,所以张百兰只是心无旁骛地飞快动作着。
只是做着做着,他却是又回来了。
听见推门的声音,张百兰并未抬头,只还是看着书本。
只是当那“咔哒”一声反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才倏然抬起了头,眼神微眯。
“你......”,张百兰看着一脸郁色,一手还按在反锁了的门锁上的商梅疏,刚想问下他怎么了,却不料他却直直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商梅疏的身材高大健硕,五官俊朗非凡,如此带着侵略性的眼光前进,实在让张百兰招架不住--于是她不由地仓皇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小桌子后是一堵墙,退无可退,而商梅疏仍然没有停下。
那似乎天生就印在脑子里的恐惧的弦立即就崩了,张百兰就立刻往左,想要躲去门口。
只不过商梅疏先人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张百兰是那种五感敏锐,且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最怕与人距离过近--见他挡住了去路,她就旋即往右,打算绕远了出去......但那也被长手长脚的他给伸手拦住了。
一阵气恼不禁涌了上来:她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不过仔细想想,这本来就是一场有目的的“作恶”——因为就算她答不出来那刻意的刁难、要来提升的话,那也不是到他这里……
只是,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了,偏偏按照他说的话来又根本没错,反而是她该感谢他才是。
“您有什么事吗?”,顿了一下,张百兰决定还是装傻、不触霉头的好,即使她已经战战兢兢的了。
“你不是应该明白的很么......”,商梅疏的唇在她的耳旁,眼神犀利,那淡淡的呼吸间,却莫名夹杂着□□。
“我......”,张百兰无话可说,因为她的确知道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可是知道了和亲口说出来又是很大的区别--若要她说出来的话,那不是等于在亲口“邀请”他吗?!
可是要让她矢口否认的话,那也实在搞笑,毕竟她的年纪一大把了--这个年纪一大把指的是社会上对女性普遍概念--怎么会不懂?!
她两样都做不到,所以只好沉默。
但或许沉默也会惹怒商梅疏,于是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骨,细薄的唇覆了过来。
诚然张百兰试想过初吻的美好,但却绝不是以这样的形势发生的,所以她狠狠地打了下他的手。
但那似乎才是更大地激怒了他--商梅疏于是陡然用力将她掼在了墙上,浑身的热度都贴了上去。
被那浑身散发着强烈男性气息的躯体覆盖过来的时候,张百兰几欲窒息。
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全身都在不停地发抖,然后剧烈的心跳声音震荡了上来,她的大脑受到了冲击。
像是全世界都被掩盖的绝望,她不禁软了一下,身子靠着墙滑了下来。
似提前预知了那无力,商梅疏修长而强壮的手托住了她的双臂,然后似乎是不好着力地,他又松了一下手,顺势抄住了她的两肋,稳稳地撑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紧紧锢住她两肋的手那么健硕,但它却不禁抖了一下,它抖了一下,使她的身子更往下滑了一点,然后他扶住她两肋的手猛地缩紧,胸前小小的两团就卡在了他的指缝之间--啊,那从未被触碰过的神圣领地!
那被强烈冒犯的领地意识一下就爆了开来,所以张百兰奋力将他推了开来,“你走开......”。
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然后商梅疏开始低头吻起了她的脖颈。
细细密密地唇吻在她敏感异常的细肉上,引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颤意电流,直通下腹,她的手蜷了起来,脚趾也扭曲了形状,浑身难忍的细汗冒了出来,她羞愤愈加!
忍无可忍,她偏头用力咬住了作恶男人的臂膀--没办法,她也只能咬到这个位置--但那奋力一击却像是给了男人以极大的鼓舞,他的动作突然凶猛了起来。
张百兰直觉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刺啦”一声,果真,商梅疏把她的宽松衬衫扯开了一个纽扣,那衣领还保持着被拉扯的痕迹,露出了大半个瘦弱的肩膀--一目了然。
商梅疏的呼吸更重了些,喉咙明显滚动了起来。
张百兰崩溃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啊.......”,像个孩子般,她的眼泪滚了出来,“你到底......到底要干什么......啊”。
因为那泪水,商梅疏停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吻去了她的泪水,满是咸咸涩涩,他却似乎甘之若饴。
“别哭,我只对你这样......”,他说。
张百兰更是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慌。
惶恐之下,她倒是忘了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只是把她的头用力磕向脑后,一阵钝痛袭来,她倒是想干脆晕死过去,也免得亲眼见到这禽兽接下来对自己的事的好......
“你这是做什么”,他倒是眼疾手快,在她撞击了一次后就拦了下来,她第二次狠狠撞击到的,就是他那长阔的手心了。
张百兰只是摇头,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人都是果实”,商梅疏陡然说了这句,张百兰就是一顿。
然后他继续道,“我们都是长在一棵树上的果实。最开始是花朵,诞生后在成为可以摘取的果实之前,很有可能被风霜摧毁,被雨雪毁灭,被黑暗吞噬,被罪恶掩埋.....即使好不容易馥郁芬芳,但被摘下的命运更不可知前路,亦或者是被人遗忘一旁,直至腐烂掉落尘泥--所以每颗果实都来之不易,每颗坠落令人惋惜......”。
他微微侧开了两人的距离,深邃的眸看向她的眼,“这是你说过的,我都一一记得......我只是想请你想一想,你都已经活得那么不容易了,那么不知在何时坠落之前,就不能把你给我吗?”。
“原本我也是想好好追求你的,但是我忍不住了--我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我等不了你打开心扉--因为我可能永远等不到,也可能你或我都没有那么多时间......我现在就想拥有你”,即使看见了她眼里的抵触,但他还是说了,并坚持着。
“你......”,张百兰的手因为他离开的缝隙而下意识抵在自己的胸前,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而她的手刚刚在他的背后!
“你”,她的惊慌溢于言表,眼神里却有着担心。
“你受伤了,还是先去医治吧!”,张百兰的眉头皱了起来,言语中带着几分焦急--无他,她向来不忍。
见商梅疏不动,她伸手推了推他,却没成想被他抓住了双手,只是哀求,“不,你答应我......给我”。
张百兰纵是再与人为善,也断没有如此牺牲自己的,所以她又闭上了嘴巴,只是僵着。
他却还是灼灼地看着。
似是受不了那火热,张百兰艰难开口了,“医院,我......你说的事我们后面再说”。
“不”,他的眼神里莫名充斥着哀伤与不堪,“我知道,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话,只要你一出这个门,我就永远也无法得到你了.....”。
“可是你吓到我了”,张百兰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总要给我点时间啊”。
她张牙舞爪,似乎想做出最凶恶的模样,但那在商梅疏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他只是虚弱地笑笑,却并不退步。
“你......”,张百兰就没见过他这样死缠烂打的人,怎么这么一个风月如霁的人,竟做着这么卑劣的事?
最终是张百兰妥协了。
因为即使她不答应,最终结果也还是会那样被强迫的话,那还不如她做好一点准备,以免让自己更受伤才是......
所以羞耻的,在他拉下所有窗帘后,她也脱下了她的衣服。
他的手伸了过来,让她不禁闭上了双眸,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却只是把自己拉了过去,然后坐在了他的腿上,他不朝上,也不朝下,就只是揪着她肚子上的两圈细肉把玩……
张百兰有些无措,不明所以。
但后来发现他也只是这样的时候就不由地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至少不会到她想的那个最坏的地步。
只是她心里才冒过这个念头,商梅疏就行动了。
他用他那细薄艳色的唇吻遍了她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张百兰又羞又红之余,简直难以理解。
他不是有洁癖吗?虽然自己也很爱干净,可他那样,好似真的要把她一寸一寸地殆尽似的--让人感到害怕。
不过即使是那样,那天他给她带来了难堪的回忆,但却没做到最后--那也是她后来无比感激的一点。
是的,即使最开始就是因为他的强迫才有的这些,但她居然还想着感激他......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那也是他的计谋所在,毕竟她为他后来爱上他留下了余地--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爱上强迫自己的男人的,至少她就不会。
但他又的确加快了他们的进程--毕竟都已经那么“坦诚相见”过了,她又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对他视若无睹呢?
只不过这世上最难不过的就是感情了。
因为它不禁说不准,摸不透,就算贴得着脸的话,也很容易被死神拿走......
短篇五
(一)
潘比邻从业十余年来,只除了最开始一次,她不知道不给人做上班培训要提前半小时到以外,工作,她从来都没有迟到过一次!
别看这说得容易。但每个人每年不还得生几次病,有几点子破事吗?就算不生几次病,那也总还就是会有几天精神不爽的日子——照理说迟到也是情有可原,是可以原谅的……可潘比邻没有。
潘比邻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周日还在外面找了兼职——所以算起来是其实全年无休。
可就算是有时身体不便,她也从未迟到。
这不可谓不说是一件非常难得,又或者说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因为生活就是这样,而她又是生活着的人。
总之,不管怎么说,得赖于潘比邻这从不迟到的美好品德,所以当她第一次没有在上班时候出现、而电话又打不通的时候,她的老板第一时间报了警。
“你好!我的员工潘比邻今天没有出现,又一直联系不上她,我想她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那你没有去她的住处确认一下吗?”。
“啊?可是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住在哪儿啊……”。
(二)
警局的监控录像里,他们把潘比邻上班路线的所有监控都调了出来,所有人都看着投影。
一个瘦小而纤细的身影穿越过长长的马路,在安静地走过几个等待漫长的红绿灯后,她照例从一条小巷子的这头抄近路进去--公司在巷子尽头对面的办公楼里。
而小巷子里是没监控的,只有头尾才有。
走完巷子的时间最长也不过十分钟,而潘比邻的身影从巷子这头进去后,整天整夜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像潘比邻这样从不迟到的员工是很讨每个老板喜欢的。
她的老板也不例外,所以才会在警局地毯式地搜索周边居民区无果后,还想继续来看录像寻找蛛丝马迹。
不过失去这么一个敬业的员工,最大的程度也只是遗憾可惜而已,因为没有再有踪迹的可能,潘比邻的老板努力无果,也自然而然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毕竟不是个什么重要的人,而他们也尽到了本分。
(三)
潘比邻从不是个莽撞的人,一般不会让自己出现什么意外打乱自己的计划,虽然她也知道人生并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但却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掉进下水道里过!
运气可真够衰的!潘比邻掉下去的那一刻心想,但还没等再作什么反应,她就被一股紧接而来的浓烈臭气给熏倒了。
潘比邻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串草地上的,并没有身处下水道的恶劣情况。而她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浓绿淡紫的高大丛林世界。
一片安静。
潘比邻从不是个冒险的人,所以只是下意识地依身在一片大树叶之下躲着,观察周围的情况,树叶垂了垂,提供了更加隐蔽的便利。
“嘿!终于找到到你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掀开潘比邻遮盖自己的大树叶,露出洁白的牙齿,和她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越泽”。
潘比邻哪里见过这么这么粗犷的人,一下子惊吓,差点夺路而逃。
但所幸她仅有的理智控制住她的身体,她甚至还露出了个公式化的微笑,“你好,我叫潘比邻”。
只是她虽然这么说着,一双手却紧紧地绞在了身后。
(四)
潘比邻还是跟着越泽走了。
以她这种自我怀疑都很严重的人说,能做出这种举动实在不易。但没办法,她从不知道一座城市下面有的,原来不只是下水道而已,居然还能存在这样像另一个世界一般的平行地下世界。
而她自知若要一个人在原地生活的话,那还不如跟着他去他们群居所在地的好,毕竟再坏也不过是失去生命而已。
他们一路穿过草地、森林、瀑布,默默无语。
潘比邻原本还想问下那群居地的情况,可后来想想,问了有什么用?
就像她原来生活的那样,反正到最后删删减减,除了音乐、书籍和走廊深处的回望,也干净得像是没来过这世上一样,多么有趣又无聊的事!
没有说话,潘比邻只是越发沉默了。
(五)
许是看不过这沉默,越泽终于开口了,“你曾经有过房子吗?”。
潘比邻,“有啊,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才有安全感吧......什么,你说曾经?”。
越泽,“是啊,曾经。难不成你以为你还活着吗?”。
潘比邻,“可这不是只是地下吗?你跟我说过.....”。
越泽,“呵,你以为你还能回到地面吗,再说了,为什么要回去?”。
潘比邻,“为什么我不回去,留在这里有什么好?”。
越泽,“你回去工作一辈子到死?”。
潘比邻,“人本来就是来世界上受苦的,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东西?”。
越泽,“你不觉得受苦是一件很难熬的事吗?”。
潘比邻,“不会啊,当我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在那之前,为了避免被内心的煎熬蚕食,我只要封冻自己的感官和所有感受就足够了”。
越泽,“冰冻原则......呵!还真是--你不是不喜欢你的工作吗?不工作就难受,工作也是为了逃避,看来你还真是天生穷苦人的命......”。
潘比邻,“我这么努力工作只是为了以后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体现我的价值而已--我麻木并不是因为我讨厌工作,我只是不喜欢我现在的这份工作,所以才觉得难过......你不能那么说的”。
越泽,“既然这么痛苦,那你为什么不找一个人和你一起承担,那样不是会更容易一些吗?”。
潘比邻,“因为我很自私--我不想耗费精神去想别人的事,也不想别人知道我的事”。
越泽,“那你就更不能回去了。这里待着很好的.....对了,你以后不会想找一个爱人吧?”。
潘比邻,“我想你问这个问题不合适吧?”。
越泽笑了,“怎么会?你看到对面那座城了吧?只要跨过桥,就可以到居住的地方。在这里,那个地方只能一个人居住,因为你擅长忍受寂寞,所以它才选择了你--这儿没有其他人了......嗯,字面上的意思来说是的,你可以不用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只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只要你愿意走过去”。
潘比邻,“真的.....那你要住哪?”。
越泽,“我住在外面.....来,你看到这里的护城河了吧,看到下面的东西了吗?那是太京鱼,体型堪比鲸鱼--所以你走过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了,一点声音都不要发,不然会被它们咬死的......啊,看到了吧?它瞪了你一眼,你要小心了”。
越泽笑着避开了轻溅的浪花,退后了几步,却发现潘比邻的身体在抖。
越泽,“你害怕了?呵!嗯?怎么哭了......”。
潘比邻目光追随着鱼身游动,“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我家以前真的很穷,是真的快要活不下去的那种。我妈妈不宠爱我,因为她溺爱我。在当时那么穷的时候却还让我在外面读书,而我一个人,生活得无比糟糕却不敢让她知道,就像她每次为我去借钱都被奚落却什么也没说的那样......我们都很爱对方,可我们却几乎没什么交流--明明我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到最后却好像仅仅靠着血缘关系维系着......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只想回到她的身边,也让她看看我看到的世界”。
潘比邻泪流满面,眼角带着回忆。
越泽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无意冒犯,但在日落之前人是要回城里去的,所以我想你现在就得过去了”。
潘比邻苦涩地笑了一下。
越泽愣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笑......”。
潘比邻立刻收了笑容,欠身,“多谢,告辞”。
然后她转身小心翼翼地走过桥去,越泽停在原地。
而就在潘比邻浑身颤抖地走到一半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越泽的喊声:“我骗你的,它们很温和的”。
潘比邻受到了惊吓,有些微怒地转身,却看到了令她更为震惊的事情:越泽的双脚双手一惊长出了树根和树冠的模样,在原地挥舞着身体,然后渐渐消失了人的样子。
而潘比邻来不及思考些什么,天色最后的一丝光线即将消失,所有的植物突然都像发狂似的卷起藤曼,桥边的太京鱼也浪花翻腾地将她逼入城中,好像她身上的生气掌握着这地下世界所有的生机。
潘比邻精疲力竭地,终于在最后一刻的时候跑进了城里。
城里空无一人,潘比邻因为急速奔跑而无力的双膝跪在了地上,匍匐在了这座城之下,汗水混着泪水蒸腾着视线,除了耳边沙沙的风声,全世界只有她自己心跳的声音。
短篇六
五岁的段星池,小小的脑袋里有许多烦恼。
可能你要说,她才五岁,人生才刚迈出一步都没有的年纪,又懂得什么烦恼?
但对于段星池来说,在她那现有且有限的知识面基础上,那的确称得上是巨大的烦恼了,而且还不只一个。
“妈妈,我有外公吗?”,小小的段星池搬着小板凳端坐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呃......”,正在忙着切菜的李亚男顿了很久,明显不想开口谈这个话题,但为了不打击小女儿,还是和煦道,“我们小星池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阿蓝有外公,每次他妈妈要揍他的时候,只要喊一句外公就可以了”,段星池眨了眨晶亮的眼,歪着头想了想,如是道。
“呵”,李亚男笑道,目不转睛地盯着锅炉上沸腾的汤,收汁,“我又不会想阿蓝妈妈一样打你,你担心这个干什么”。
“嗯......”,段星池蹬着小短腿跑去抱住了妈妈的腿,“我想知道嘛!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让姐姐知道的......嗯,妈妈,妈妈”。
李亚男低头,看着小女儿仰起的笑脸,那满脸的灵气荡漾得都不禁教她心生欢喜起来,心中闪过几抹黯然,李亚男蹲下身子,不复精致的手摸了摸小小段星池的脸,笑中有泪,“小星池,妈妈跟你说噢,你的外公是个非常英勇的大英雄,他很正直,所以我们小星池要像外公一样,做个正直的人才是......”。
“大英雄?”,小小段星池搂着妈妈的脖子,疑惑道,“是穿着军装的大英雄吗”。
“真棒!你怎么知道的?”,李亚男笑道,伸手扣了下小小段星池的鼻子。
“那妈妈,外公在哪里当大英雄啊?”,段星池又问。
“在汉阳路号......”,李亚男脱口而出,说了才又蓦然醒悟,“嗨,我跟你说这个干嘛”。
李亚男兀自摇了摇头,放下段星池,起身打算把晚饭准备好。段星池急了,她还没问出外公的名字呢!
看着不打算理会自己的妈妈,段星池还打算缠着问呢,却不料门口玄关一声声响传来--是爸爸回来了!
小小段星池意识到这一点,暂不做他想,像颗球一样嗖地朝进门那人的怀抱弹去,“爸爸,你回来啦!”。
“是啊,我的小公主”,刚下班的段子涯一把搂起小小的女孩,不无宠爱的问道,“刚刚和妈妈说什么呢?那么开心,难道我的小公主趁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和妈妈有了什么小秘密?”。
段星池刚想起妈妈说的,外公是个正直的大英雄,正想大声说出来,倏然瞥见也正从玄关处走上来的姐姐段纯林,小小的身体不禁瑟缩一下,想了想,还是附在爸爸的耳边小声说道,“爸爸,我跟你说噢,妈妈说外公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大英雄,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啊”。
趴在地上的段星池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说到一半,爸爸就突然变了脸色,粗鲁地扔下自己,还冲到厨房里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在外面一天到晚工作,回到家你还要这样作弄我才满意吗!”。
“你怎么了?我做了什么......”。
“呵,还要装傻?你不就是后悔和我结婚了吗,那可以直接和我说啊,没必要和星池说什么她的外公是什么大英雄,狗屁的大英雄......你哭什么哭,回去啊,回去哭,好叫你那英勇的爸爸再叫那群“许家军”来揍我一顿,去啊!”。
“啊!”,伴着一声尖叫,厨房里锅炉掉落的声音巨响,一片狼藉。
姐姐段纯林早就躲进了房间,段星池只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直到那一声尖叫声响起,她才迈着小小的短腿冲进去,眼泪横流,拼命地抱住爸爸的腿,“爸爸,爸爸......”。
厨房锅炉上的热汤泼了一半在地,李亚男坐在地上,腿上一片烫伤的红肿,不住地哭泣,段星池抱着大腿也一直在哭,这情景似乎终于厌烦了段子涯,他蹲下身,将段星池抱回了房间。
小小的段星池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还是流着泪的,她不太懂得发生了什么,但却本能的知道那是自己引发的错误,和对争吵暴力的不由恐惧。
暗夜即深,段星池犹自躺在床上哭泣,背后却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似是提醒又似警告,“哼,看,每次都是因为你,爸爸妈妈才会吵架--要不是为了照顾你,妈妈也不会辞去工作,每天呆在家里被爸爸说,又和爸爸吵......”。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错”,姐姐的声音就和她伸进来的手一样冰凉。
那冰凉划过她的脊柱,而后带来一阵刺痛,段星池流着泪,身体一阵痉挛,不敢发出声音。
伴着那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段纯林冰冰凉凉的声音,“你要告诉爸爸妈妈就去说,不过,你说了,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饶是段星池含着泪水,也不想再让爸爸妈妈争吵,但她背上的传来的阵阵剧痛不是她可以继续忍受的,所以在一家四口寂静无比的早餐时光上,她小心地看了眼正低头吃饭的姐姐,怯怯地拉了拉李亚男的衣袖,“妈妈,我背好痛痛......”。
李亚男看着拉着自己衣袖那小小的手掌,不禁又想起昨天段子涯对她的误解,心里一阵悲愤无处可发,不禁皱眉道,“小孩子家家的,那有什么腰。快吃你的饭!”。
段星池不期然会遇见这么个状况,小小的她只是看到姐姐投过来的视线,想起昨夜的那话,不禁失落地小心把手收了回来,段纯林这才收回了视线。
又是一路无话,妈妈把自己送到幼儿园门口。
只不过这次李亚男却没有直接把段星池送进幼儿园,而是在学校的栅栏门外蹲下看她,尽量温言,“星池,今天妈妈有事要忙,你自己进去好吗”。
段星池看着李亚男今天与以往不同的正式着装,,只想起在看以前的照片的时候,知道这是要去工作的衣服,心中一阵发慌,段星池几次想问,“妈妈你是要去工作吗?”,但话到嘴边,却是甜甜的点头,“好的,妈妈”。
“好,星池最乖了”,李亚男虽疑惑段星池的沉默,但也只是以为小孩子第一次没人送进去,有些怕而已,没多想,安慰了她几句,也就转身离开了。
而在李亚男转身的那一刹那,段星池本来扬着笑脸的小脸,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妈妈要去工作了,那自己就不能再呆在家里了吧?再呆在家里,妈妈肯定会伤心的,因为爸爸又会说妈妈没事做了。
段星池皱着小小揪的眉毛,思考着那对她来说太过高深的问题。虽然想法不对,但的确摸到了本质。
太阳初生的光辉撒耀大地,看着妈妈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段星池紧了紧身上的书包,不小心碰到背上的伤口,她皱着小小的眉,好容易定了定,转身朝幼儿园的反方向走去。
汉阳路号,警卫处。
警卫大厅里,处长安大山正和后勤处处长许耀桓打着太极,想从后勤处多要些冬天的补给,给这些大冬天也要站岗的士兵多些保障。
安大山一个劲的打着哈哈,脸上笑容越发茂盛,至于去申请那讨人骂的事,他心里盘算着是打算推给许耀桓了,谁叫他姓许呢!
安大山眼睛一眯,又招呼着,“来来来,喝茶喝茶,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军长那扣下来的”。
安大山正说着,许耀桓还没接过话茬,就被一声急促的呼叫给打断了。
“处长,快来门口一下,这儿......有突发的紧急情况”。
安大山正费力周旋着,知道许耀桓的习惯,若是他接了你的茶,就代表是答应了你的事。
刚刚安大山不错眼,看到许耀桓都快接过去了,临到头就快成功了,没想到被自己手下的卫兵打断了话头,一股气憋不上来,看见对面也心知肚明和自己打着太极的许耀桓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了一句“看来这杯茶我是无福消受了......”后,安大山就更气愤了。
“啥事啊,不能自己处理,还非得叫我这把老骨头哦!”。
“不,不是的,处长,我......”。
“你个娘们唧唧的,说话快点行不?”,安大山吼了句。
“啊,是!报告处长,有一个自称是李亚男女儿的小孩子,赖在门口要找她外公”。
卫兵一口气喊完了话,汗如雨下,看了眼脚下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女娃子那仰起的明亮笑颜,虚弱的笑笑。
心里头有些后悔拨通了内线去招惹了大魔王处长,但想想为此挨一顿骂的话,也是值得的,毕竟--他真的好久没见到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了--当然军队里也没有什么女孩子就是了。
而警卫大厅里,听到卫兵喊的这句话后,所有人都楞了:李亚男?李亚男!莫非是那个汉阳最千金的军长女儿李亚男?
相传汉阳属有两大军长,大军长许宗衡,小军长李利山,这两位都是汉阳军中最元老级人物,而且也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权势非凡。
虽说这汉阳军里他们最大,只不过这一大一小的运道也不一样。大军长许宗衡是世书家的公子,投笔从戎后养成的如今雷厉风行气势,一路浴血走到了现在,和夫人伉俪情深,统共生了四个儿子,分别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各有涉略,鼎盛异常,不可为一般。
而小军长李利山就没那么好的运势,他本人刚正不阿,为人又有些倔,认个死理又不太变通,全凭一身正气撑到现在,而他那倔性一来......啧,原本是抱着愧疚心理,看母亲早逝后唯一的女儿不忍,不想她外嫁到别人家受苦,所以舍下老脸和出生入死的老兄弟那里讨了个好贤婿,没成想临了到头,却是学古代人和别个男人偷偷私奔去了......
李利山自认对不起许宗衡这么多年来的情分--连许家最初在知道自己女儿跑了的时候,也没说什么,还是筹办了婚礼,还四兄弟齐上阵,一起找了那男的出来,较量了一番,可不知道自己女儿那时中了什么邪,非护着那一无是处的男人,把这件事从汉阳路里里外外闹了个没脸,所以这才作罢。
那是汉阳路尘封在不远一代人的往事,光瞅着那小军长李利山现在也是孑然一人过的日子,就没人敢提了。
而今天令这身经百战的汉阳路警卫处所有人都浑身一震的那个名字,和小军长李利山那出逃的女儿名字一样,就是--李亚男。
短篇七
序
千好再好
比不过你眼里的一抹欣赏
千坏再坏
比不过你嘴角的一声叹息
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是一个商人
这也是我的身体
为什么却被你控制着
(一)
伊芙琳约瑟夫意识到,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而这一点,是从基兰劳伦斯拜访了自己家族之后才发生的。因为基兰劳伦斯居然开始反常地亲近自己!
伊芙琳约瑟夫一开始就知道基兰劳伦斯是个不婚主义者,可他现在摆出这副追求架势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性取向正常的女子对自己感兴趣一样。
这个比喻可能不怎么恰当,但伊芙琳想表达的,只是她被惊吓到了、而且感觉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感觉。
伊芙琳很欣赏基兰说过的一句话,“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我不会和人分享:吃饭用的家伙,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睡的房间”。
伊芙琳记得当时还有人问基兰,“那你的爱人呢?”,基兰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我不会有爱人”。
光凭这句话,伊芙琳在那时就高看了他一眼。因为她本身是个独身主义者——只不过不同于基兰的自愿,虽然她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就是了。
伊芙琳从小就是和别人不同的。不同于其他人白皙深邃的面容,或黑黝简洁的肌肤,她长着黑黑的头发,麦色的黄皮肤,五官虽然端正,不过脸却实在扁平,宽大。
光这一点,就足以引人注视,更别提本来她就是个婚后偷情的产物,只不过因为是约瑟夫家族二儿子死后唯一的血脉,所以才留存了下来。
但她长得实在不符合这里的审美。因为这儿的所有人都崇尚黑白分明,说不是白也好,黑的也还能接受,为什么却是两者的中间色,像个令人生厌的灰色地带。伊芙琳因此从来都会遭到一些同龄人的攻击,但到后来他们长大,都学习了文化知识,伊芙琳也有能力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以后,他们都不再那么幼稚,所以也就和平相处了下来。
而后的事情似乎变得顺风顺水了,只不过伊芙琳因而也变成了一个独身主义者。她一个人生活,无人打搅,索性也靠着她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做起适合单打独斗的商业贸易,打理好了自己未来要生活的道路。因为她知道,没人能选择出生。她该感谢她的父母把她生的健康,至于她的苦痛,这就是她自找的了。
自然如此,对于基兰这种试图打破她生活平衡的“障碍物”,为了不自寻烦恼,她只能选择清除。
(二)
伊芙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拒绝做得还不够彻底,基兰不明白状况,所以才会发生现在他半夜打算偷爬进自己房子的状况。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伊芙琳拿着刺剑抵着基兰的颈部,虽然心里怒不可遏,但脸色也只是沉沉,神情在黑暗中隐约可现。
“啊啊!”,基兰悬空趴在窗台上,脚下一个没处蹬力,上前又无法动弹,只得手肘用力紧紧磕住窗沿,苦苦支撑,“不是……哎,我只是想找你做朋友而已,谁叫你……老是躲着我,我难受,想问清楚……”。
伊芙琳听后良久,刺剑的位置才稍移开了些,但还是紧迫地逼着基兰的喉咙,“我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为什么要找我……做朋友?”。
“因为你品行高尚啊!”,基兰气喘吁吁地说。
“呵!”,伊芙琳冷嘲一声,“说得好像你能看到我的心一样”。
“心是脑的机能,你脑袋那么大我怎么看得见……”,基兰最后一下死磕住窗沿,全身发抖,“不是,你一个人活着,我也是,所以我们可以一辈子做好朋友一起生活啊!”。
基兰拼命嘶喊出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力地下坠。
而伊芙琳却好像从没被人吼过似的顿住了,一动不动。就在基兰以为伊芙琳不会让他进她房间的时候,伊芙琳却将刺剑甩回圆筒,伸手将他拉了上去。
“你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伊芙琳问道。
基兰觉得自己算死里逃生了,毕竟伊芙琳的房间有三层高,而且刚刚她还拿刺剑指着他的喉咙呢,却没想到自己才上来,伊芙琳问的问题又是这个!
基兰有些想要恼怒,但最终想起什么,扶着书桌的一角爬了起来,“因为你言行一致,纯澈得透明。就算是黑点,你也会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我看中你这点”。
伊芙琳站在离基兰三米远的地方,并没有点亮灯台,而是就着昏聩的夜色,波澜不惊地靠着壁炉的台子,“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黑暗中的基兰并没有手足无措,反而可能因为是真心想交伊芙琳这个朋友,在她面前也更不加掩饰地熟稔起来。
“我不是去拜访过你的家族嘛,原本以为你和别人一样,会是个可耻的告密者,但发现你没有。而且你也不是因为和他们没有交流,所以我觉得你真是个表里如一坦诚的人……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相处的人啦——虽然你的确是挺不好相处的”。
说到最后,基兰还俏舌地嘀咕一句,从他话的音量来看,是故意让伊芙琳听见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往常冷面峻容的外表很是违和,让伊芙琳不禁感觉自己像是个被精心盯上的一个玩具,感觉极是怪异。
为了缓解这种怪异,伊芙琳淡淡开口了,“你多想了。我没告诉家人你的事是因为那和他们没关系,而如果有的话我会劝阻,但不是以那样的方式——我又不是情报员。所以说,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太大惊小怪……而且也太绝对化了”。
说到最后,伊芙琳最后再补充了一句,像是下了结论,“这只能证明你太无聊了而已”。
基兰却不赞同,“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杜撰了一个能毁了我声誉的小秘密,偷偷告诉了我认为值得交往的朋友……可他们却都落败了,我也落败了。就算在外面多么风度翩翩、道德高尚的人,可在家庭饭桌上,永远少不了拿别人的谈资调侃来和家人联结——因为他们需要这种家庭共同文化意识的认同,所以也变得低俗”。
基兰复抬起了头,却笑了,“可你不同,我那次在宴会上偷偷告诉别人我那个秘密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听见了,虽然你立即走开了,但我知道你听见了。我前段时间去那个人的家里,他们家里的人无一例外都对我有淡淡的轻蔑——就因为那个秘密,所以,我很快就离开了那里……”。
“但是,在我快离开的时候,我被邀请进了你家。我和你的家人交谈了一个下午,结果很让我……”。
伊芙琳看得出来基兰很激动,因为他激动到哽咽了,几乎要流下泪水,但她只是沉默不语。
而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室寂静的基兰稳住激动,这才发现伊芙琳不为所动,甚至还有淡淡的厌恶,“拿人试探,你就那么爱自寻烦恼?”。
伊芙琳不愧是做商人的人,虽然并不喜欢,但却不会直接表现,反而只是让人自己察觉,然后主动退却。
而基兰并没有退却想要和伊芙琳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心思,反问了一句伊芙琳,“你最喜欢什么?”。
伊芙琳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我最喜欢现实……”。
基兰笑了,“这不就结了,你最喜欢现实,我最喜欢试探,我们简直天生一对嘛!”。
伊芙琳默,基兰又道,“怎么啦,做朋友要互相包容不是吗?你在家的时候不还是给家人说笑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怎么现在这么阴沉地区别对待啊?”。
“我没有区别对待”,伊芙琳说了一句,“我说的笑话并不好笑,而他们会笑的原因是因为那房子是我买的”,伊芙琳顿了一下,然后说“所以说我最喜欢现实”。
基兰愣了一下,却噗嗤一笑,耸了耸肩,“那,你不就是和我一样恶劣吗?你看起来并不喜欢给人讲笑话,为什么要这样折腾?”。
“不过真的,你和我做朋友吧!”,基兰向前走了一步,“我之前遇到的最好的告密者,也还是会用化名说我的秘密,或者是和认为永远不会与我碰到一起的人说。我以为这种已经算很好了,可……”。
“这的确算很好”,伊芙琳答道,“是你以偏概全。否则的话,你以为你有多好——当然我也没有多好。但既然都有缺点,你就以别人包容你的自傲那样,包容其他人的八卦不行吗?”
“不是谁都可以做到全力奔跑的,那些人在和家人联结的同时,也有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想开口诉说自己的悲伤,所以用其他人的逸事来活跃气氛——你,就当贡献一下。而且,我看你除了这个秘密之外也没什么好让人说的,其他时候做好自己就是了。明明一切是你自寻麻烦,再不成……”,伊芙琳说着,揉了揉困倦的额头,因为现在这个时候早就过了她以往的休息时间,她终于有些不耐了。
“你干脆就和我这样,不要找朋友了,只要你管好你自己那张嘴,行事谨慎,你身上就没有任何秘密可以让人讨论”。
“可人不分享情感的话还是人吗?我只是不喜欢被人背叛秘密的感觉,并不是不想分享。只要那分享是友好、尊重我的就可以啊!”,基兰有些挫败的反驳。
伊芙琳叹了一口气,“哪有这么多美好的分享?有的人就是没办法坐着好好谈什么高雅情趣,你既然要求那么高,就不该投生在世,不然就学会忍受”。
基兰听了这话就不满了,气鼓鼓地,“你都投生在世了,我更应该在才是!”。
伊芙琳却避而不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祖父在乡下,前些天托了我最小的姑姑来城里送瓜分给伯父叔叔他们。因为大伯母家最远,姑姑最后一个送到大伯母家,结果却被大伯母骂了一顿,因为她说姑姑看不起她,把最蔫的瓜拿来送给他们,她才不要”。
“我那个最小的姑姑也是不懂,大伯母说不要,她就在回程的路上送给一个老人解渴,结果大伯母不知在哪里听说了,对大伯父说姑姑拿祖父送他们的东西去做人情——又被大伯父骂了一顿。没办法,因为她最小……呵!”。
“看吧,简直是没事找事。要是我的孩子这么不清楚,一个后脑勺打过去,再好好教导就没事了。但那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我的事情,所以我没资格说他们的对错,也没有资格讨论”。
伊芙琳说着,终于点亮了壁炉上的灯台,冰冰凉的褐色眼眸对上基兰的蓝色眼睛。
“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这么喜欢斤斤计较、惹是生非,要一个个去操心别人的看法那也太没有必要,还不如去做些别的有意义的事,就算是睡觉也行……不过只要想着他人这样的行为,至少能让自己高看一眼自己的品性,你就会发现这没什么不好的。因为这会让自己更有目标,至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想只要你抱着这个想法的话,就会活得更好”。
“还有,你杜撰的那个秘密不就是想引人注目?是你主动贡献谈资的,而那些讨论过你的人们,在无数个日夜过后,也就忘了你这个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了。的确是你在自寻烦恼”。
伊芙琳打了一个哈欠,泪眼婆娑,“而且我刚刚也说了我大伯母的坏话,这是家丑,也算秘密,你还有自信能够信任我吗?”。
被伊芙琳最后一句问倒,基兰愣了一下,摇了一下然后点头,“不,你这是对我坦诚所举的例子而已”。
伊芙琳不禁一笑,“那是因为你先入为主,把我当朋友了”。
基兰被伊芙琳的笑声搞得心烦,不禁皱眉,“说了那么多,那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我们就只说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花朵就好,不说……”。
“不用这么约定。要是我做得不合你心意,你自己就会疏远我的,所以不用这么急着把心捧出来,我也不会。你自己发现吧!”。
伊芙琳边说边摆手,走过拐角把房门打开后,朝外走去,声音逐渐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三)
伊芙琳大概是约瑟夫家族最怪异的人之一了。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住,而且除了对某些事情有些格外的偏执和固执,并且要求一切东西都要按照她划定的界限摆放得整整齐齐外,她的心思淡漠又深沉地让人永远不可捉摸,并且有些害怕。
当然另一个最怪异的人就是她的父亲,生为白皙家伙的他却找了个不像样的土著女人,才生下如此不像样的伊芙琳。
反正总的来说,约瑟夫家对基兰劳伦斯会和伊芙琳做上朋友这件事也感到十分惊奇,这就好像黑与白的史诗交汇,实在不符合伊芙琳界限分明的处事原则。
不过就如同水与油的不可交融一般,黑夜与白天也永远只能相交而不能相会。伊芙琳约瑟夫和基兰劳伦斯的友情也如昙花一现,像只存在于一瞬的烟花。爆发了三次争吵后,他们的友情就彻底地单方面宣告失败。
第一次,基兰从郡里办事回来,实在是气得不行。因为他就只是想要回一匹被扣押的马,就要跑六个地方签字盖章才能领得回来,而事情的原由就只单纯因为他在马路上忘记把马拴住而已!
基兰坐在伊芙琳旁边,一边灌水,一边不知是气愤还是抱怨,“呵,我发现原来程序的魅力只是让人去更多的地方挨骂而已,我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指望这样我就会永远长记性了?我只是觉得羞耻而已,每到一个地方所有人都知道我干了什么蠢事……”。
“就那么安静地接受不行吗?你不能怪别人,要是你的马受到惊吓踩伤了别人怎么办?”,伊芙琳坐在躺椅里淡淡地说,顺手翻过一页书本。
基兰拿壶子的手顿在半空,眼里有半知半解的受伤,“我只是很累,希望你能认同我一下……”。
“你只是想我附和你的认知而已”,伊芙琳又翻过一页书本。
时间的风缓缓吹过,却没有吹散基兰身上奔波的炎热。
基兰顺势就把重重的水壶放下,笑了,“噢,我忘了你是个商人,你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冷静的人了,我怎么能请求你的认同”。
第二次,基兰劳伦斯的弟弟离家出走,劳伦斯家族里一片兵荒马乱。而作为朋友的伊芙琳自觉倾听上门朋友的烦闷。
“你知不知道?凯尔竟然要娶一个黑色皮肤还离过婚的女人,而且还为了那个女人离家出走!”,基兰劳伦斯简直满心的愤怒和忧愁。
“那如果他要娶一个土著呢?”,伊芙琳不知想到什么,抬眸反问了一句。
“什么!娶一个黄皮肤的人?简直不可理喻!”,基兰劳伦斯的眼睛都瞪大了。
伊芙琳一下子就垂了视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喉头滚了一下,安慰道,“那不就得了,你就当他本来要娶个黄皮肤的人好了”。
基兰劳伦斯听了这话犹自陷入思索,还没想明白。然后在傻愣愣地看到伊芙琳拿着水杯修长的麦色手指后,突然反应过来,“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我……”。
“你走吧”,伊芙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我还有事”,然后她放下水杯自顾自地走了。
第三次的争吵,是基兰劳伦斯堵在伊芙琳正要和合作伙伴出门的路上。
“不是说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为什么不见我?”,基兰劳伦斯既无措又不解。但他也大概知道原因,所以问的很是底气不足。
果真,伊芙琳回答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沉默并不代表默认,是你自己误解了”。
顿了一下,伊芙琳又继续说道,“你没有尊重我,我也只是和你消遣而已——这就是你看不见的、我的大脑里装的黑暗心理”。
基兰劳伦斯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抬眸恳切地看她,“你不要这样,你并不黑心,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说错了”,伊芙琳约瑟夫伸手从路墙挂着的吊篮花盆里捻出一抹尘土,送到基兰劳伦斯的面前。
“你最多只能说我狠心。因为我的心是黄色的,土地的颜色,你现在看清楚了吗?”。
短篇八
苏万良跟着左慈回家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会受到她家的如此瞩目。
原因无他,只因为她们家觉得左慈太配不上苏万良了--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普通工作者,一个却是大名鼎鼎的科学家,若是她们不替左慈好好把握住他的话,这么一个凤凰于飞似的人物,指不定到时候就反悔了呢!
苏万良在左慈家认亲戚的时候,被一大群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问候给弄到手足无措,偏偏把目光投向左慈的时候,左慈还一副与有荣焉的得体模样,只是听着家人的嘱咐,淡淡地给了他一个微笑,并没有给予援手。
她似远似近,像是深在其中的沉醉,又像置身事外的欣赏。
餐桌上,众人七嘴八舌,想让苏万良亲口讲述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加上左慈羞红的脸,大厅里好一阵热闹非凡。
苏万良甫未开口,就看见左慈夹菜时那令他心惊肉跳的一幕,连忙制止,“不行,你不能吃这个,看你这么热的天手还跟冰窖一样,再吃你就......”。
苏万良蓦地噎了一句,似乎才想起大厅里那么多人,有些不好意思,见左慈放下了筷子,只好低低说一句,“我知道你胃口不好,可还是要吃一点别的,不然对胃不好”。
但即使再小声,也没道理没人听不见的,苏万良还是被调侃了,“行啊你,要知道我们左慈可是谁的话都不听的,现在看来也就只听你的了......”。
果不其然,伴着那话音一落,左慈眉眼低垂,看了他一眼,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筷子却的确按照苏万良设想的走。
这样欢乐温馨的感觉的确动人,左慈家人敢说,就算再不待见他们不般配的人见了这场景,也不得不称羡。
只不过可惜的是,这样好的光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左慈病了,而且病的轻易地去世了,并且连同她带给苏万良的温良改变也带走了,所以只留下了一个仍旧冷漠的研究员苏万良。
在左慈去世的这么多年里,左慈家人还没来得及怎么感伤,就又被苏万良的现状夺走了注意。
因为没了左慈的苏万良越发孤勇,潜心研究且杜绝享乐,脸上更是没了欢笑--左慈的家人都来劝他不必如此,他却只是笑着不语,一如她之前有过的笑容那样。
岁月负重,原地奔驰。
当苏万良已是巍巍老人身段之时,他终于取得了更进一步的成就。
而且因着他研究的器官移植学是因为念着他早年逝去的妻子左慈,想要延长人体寿命,这番成就又被传颂出一段佳话。
也难得的,就算是苏万良的身体不良于行,以往也极讨厌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他还是参加了报告的发表。
可谁也没想到,在所有人都在欢庆报告成功发布的时候,却有个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敢问苏先生,你报告里提到的那份胃部切片,是谁提供的?”。
瞧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的,在场的所有人都责怪那人的唐突,掩盖了苏万良的光辉。
毕竟已逝之人,哪有现世之光重要?而且要不是那人是苏万良以前的旧友,众人几乎都要将他轰出去了,只不过饶是有那层关系在,在场的人也还是都为苏万良纷纷不平起来了。
苏万良眯着眼,似乎也被这俗世的纷扰给烦的不耐了,什么话也没说--不过他到晚年也几乎就是不怎么说话的,径直离开了会场,回到了他与左慈曾住过、如今也仍住着的繁花院落。
而那在报告会上质问苏万良的人也紧随其后的跟来了。
未等苏万良谢客,他就闯了进去,怒气冲冲,“你说,你研究的那些......到底是哪里来的?”。
苏万良却并不语,仍旧一言不发。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丧失了这样的功能。
倒是那人一直在闹着、说着,似乎要把这几年未同苏万良说过的话全都指责出来,像吃了个炮仗一样。
苏万良还是沉默,无波无澜,直到那人冲口说出一句,“是左慈吧!是你把她剖了研究了吧?”,这才算拨动了他的一分心弦。
只是这心弦的荡漾,拨着拨着就拨出了滔天的巨浪,苏万良突然满目发狂,睁眼欲裂,却只是喃喃。
“她自己愿意的,她说只要我在她家人面前给她宠爱......假装宠爱她,不要让她察觉就好--这是一场交易,虽然并不公平,但我给了她想要的虚荣,而当她说“这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时......作为我的回报,我就可以拥有她的身体”,苏万良说着,双手捂住了满脸的泪水。
那人听了,却是浑身发抖,不禁冷笑一声,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就算再没有人愿意也是......你怎么能这样!你那研究......是要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你根本就不爱她,为什么还占有她,让真正爱她的人无处安放?”。
苏万良却是低头不语,半晌才苦皱眉眼,整张脸都扭曲了。
“我后悔了的,我后悔了的......下第一刀的时候,我就后悔了”,苏万良痛苦地说着,“我舍不得她,我舍不得......”,哭的像个走丢的小孩。
风转着,雨飘着,太阳的光辉也无法阻挡乌云的视线。
左慈,左慈,乍一听来似没任何意义,但仔细想来,心房于左,她的出生还是有很大意义的,至少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只见那人喉头一动,轻风袅袅,余音送来一句再不复提。
“这是你活该”
短篇九
(一)
据说,首都委派到甘玛法城公干的人,都会得到城主伊迪斯的热情招待。
当然这招待没有特别之处,就只是热情。只不过这热情似乎太招人了,以至于每次被委派公干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在这座城里留下,而忘记返回。
首都的人几度都以为那些人都是被扣押在此的。再派人来监察时,却没料到,那些监察的人也留下了,只不过他们更有“良心”一点,即使留下了,也至少还有和首都回复一声,没有让人浮想联翩。
但甘玛法城这种无声的“抢人”行径,无疑惹怒了首都的人。
毕竟首都培养的人才,一个个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甘玛法城“抢”去了,那甘玛法城不得成为首都才得了?尤其是甘玛法城的城主伊迪斯竟然还“恬不知耻”地送来一封书信,说什么整个邦是一个整体,首都是首脑,甘玛法城只是最下边一小部分的话,就像一具身体,细胞在哪不都一样不是吗?而且那也是他无法控制的事。
首都的人差点被他的谬论给气倒,又不敢以身试险,长此以往,几乎都要放弃对甘玛法城的统治了。
但所幸的是,首都的人还是没有放弃。他们针对甘玛法城的特点,对派遣公干的人做了一系列的指导与训练,力求完美克服那甘玛法城的无边诱惑。
为了这一点,首都的人甚至蒙住他们的脸,或堵住他们的耳朵,为的就是重新夺回对甘玛法城的控制。
刚开始派去甘玛法城的人还是有经过异常严苛的挑选和训练的。只不过后来首都的人发现,那些人仍是有去无回,而且此举似乎还为甘玛法城输送去更多的强盛力量后,到最后首都的人也就选择不挑人选地执行公干任务了--毕竟邦还未灭亡,是怎么也不能舍去这个地方的。
自然,这举措也间接导致了一部分平凡人也进入了派遣公干的职务系统。引进平凡人进入委派任务是一项不怎么明智的决定,毕竟如果有素质更好的人选,为什么还要浪费资源在那些本身素质就差的人身上,反而给首都带来不好的影响呢?
这突如其来的降低标准,使首都的绝大部分精英都非常不满。不过这不满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的,就有了第一个从甘玛法城回来的人了,这使首都的人欣喜若狂,也纷纷跃跃欲试突破甘玛法城的瓶颈。
自然,这欣喜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首都的人发现,他们招用的平凡人虽然能从甘玛法城回来,但也只局限在几次的范围之内,最多不超过六次,因为第七次的时候,被委派的平凡人也会像之前的精英那样,永远的留在了甘玛法城。
而事情就这样,似乎又陷入了另一个死循环当中。
(二)
是的,几乎每一任首都委派到甘玛法城的使者都会获得城主极大热情的欢迎,即使是之前的精英亦或是后面的普通人都是如此,不论男女。
不过露西娅却是个意外,因为是直到露西娅第七次到甘玛法城时,城主伊迪斯才第一次主动去找她的。
彼时的露西娅仍靠坐在面临大海的饭店后门土墙下吃饭,一口眺望一下远方,好似那美景是什么下饭的美味佳肴一般。
伊迪斯见状不禁一愣,倏然又晃了晃脑袋回神,露出面面俱到的笑容,走上前去,引了露西娅参观这整座建立在海滨之上的象牙色城市。
甘玛法城的建筑沿着一道纵横的峡沟破山而立,一分为二。
随着太阳升起的光线,清晨和傍晚的霞光都会照射进峡谷旁相对而立的两侧建筑。每侧的山脊,都有如梯田一般星列整齐的露天阳台,而且似乎是为了美观,城中两侧的每个阳台晾出来的,都是条红色的裙子--一片片突出得像是迎风招展的旗帜,在召唤着风的降临。纵然偶有几处空缺,却并不引人在意。
露西娅因着公干来过几次甘玛法城,但却唯有这次有机会可以略略参观一下。
她站在峡谷下进城的栈道上向上仰视,一下子被如此壮观的场面迷了眼,不禁叹道,“这满城的红......好漂亮啊”。
伊迪斯走在前头,一路将她往上引,不禁笑道,“您喜欢就是甘玛法城的荣幸”。
露西娅一面欣赏一面跟着往上攀爬,听闻这话,不禁眼睛弯了一下,“您叫我露西娅就好了”。
说完这句,露西娅探出栈道,不期然被一抹霞光刺眼,又缩了回来,却只静静地转了视线,又看向别处,似乎对这美不胜收的海景极为欢喜。
伊迪斯一顿,想了想,开口问道,“那露西娅你,这次来的任务是?”。
“啊?”,露西娅站在下几级的台阶上,整个人靠在栏杆上,直望着下面缺了红裙的阳台上,那情侣缠绵的咖啡时光和一片美丽风景,好一下才反应过来,只是仍看着那阳台,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噢,我这次来这儿的任务......是参观......甘玛法城”。
看得出来,露西娅对这儿目不暇接的美景很是喜欢。伊迪斯并没有催促,而是下了台阶,默默站到她的身旁,一言不发。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露西娅才恍若梦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抱歉,一时失了神--我前几次来得匆忙,竟没发现这儿的风景如此绝妙呢!”。
露西娅双手靠在同是象牙色的原木栏杆上,风浅浅撩过一缕发丝。似乎感觉所有压力都消失了一般,露西娅抬头眯着眼睛,“这儿好好呀,这里的人好像都不会老,也没什么痛苦......”.
露西娅说着说着,突然自己咳了一下,喉头一滚,然后又低下了头。似乎是露西娅这么说勾起了什么不好的情绪,她有些哽咽,疲惫肿胀的眼看向逆光的伊迪斯,迎着风眼睛用力一眯,然后又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后转移了视线。
“不过我好奇怪啊,为什么这里的房子阳台要朝峡谷里建,风景好像有点小......还是说外面风浪太大......”,露西娅看着上上下下的阳台,目光来会穿梭,自言自语地目光躲闪。
“这里的风景才好......”,伊迪斯回了一句,顿了一下,他想了想又继续道,“山上面还有很多房间可以住,我想你可以......”,伊迪斯欲言又止,但却又完美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你以前,也是这么招待前面的人?”,露西娅听明白伊迪斯的意思后,显得很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伊迪斯的邀请。
伊迪斯脸上显现出几分被冒犯的侮辱神情,皱着眉头,“我什么也没说。没人住的房间都可以住,是他们自己留下的”。
露西娅看着伊迪斯谪仙一般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气愤脸庞,不由地心生懊悔,觉得愧疚,又莫名有些不舍。不禁讷言,低着头手足无措。
而过了一会儿,没等露西娅想好要说什么,倒是伊迪斯自己消气了。他自顾自地偏头问露西娅,“你不觉得这儿的空气很迷人吗?”。
露西娅皱了下眉,不明所以,轻轻地嗅了一下,似有些迷醉,又若有所思,“嗯,是的,你是在里头加了什么吗......嗯,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伊迪斯不解的皱眉。
露西娅只觉得那眉头也皱得可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上前,眼神虚幻,“太多事情了,每天都有重要的事,每次来也有重要的事。第一次是救人,第二次是运送物资......”。
露西娅晕乎乎地说着,头脑有些昏沉。被日光照的暖洋洋得舒爽,不禁想随着本心,伸手去抚摸伊迪斯那圣洁的脸庞。
只不过当越靠越近时,露西娅倏然握紧了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自己又扯了回来。然后她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眼神困倦,却还是问道,“我和他们一样吗”。
其实露西娅想问伊迪斯的是,她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和以前那些有来无回的使者们一样,被这儿令人心醉的一切摄取了魂魄,无法控制自己。
伊迪斯却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意思,于是他诚恳道,“这我不知道。我才第一次见你,又怎么知道你这个人和他们是否一样......不过我想刚开始都一样的,如果是救人、运送物资的重要任务,事情繁重,无暇看顾别的,自然也会回首都复命的,不过要是......”。
露西娅的脑袋被某种香气蛊惑了似的,越发沉沉。但她还是从中听出了什么,却是极为不解,“你说什么?你这意思,难不成竟是任务的轻重决定了他们的去留吗!”。
伊迪斯撇头看她,“难道不是吗?责任这种东西很难说的。从来只听人把花花草草养死过的,就没听见过孩子养死的--不就是因为花草......不会说话么”。
伊迪斯本想说不重要的,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却说出了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胡说!”,露西娅奇了,“那之前派来的还都是精英呢!”。
伊迪斯自己也觉得矛盾,可又觉得这两者的联系说不通。只是皱眉,“可能他们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守护比较好吧......嗯,也有可能他们不太世俗,没有经验,所以才会这样......”,伊迪斯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荒唐,可他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
露西娅不知道伊迪斯的自我怀疑,但她现在却是在无比艰难的挣扎当中。
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留下,而留下也似乎是一个轻而易举的事情--仿佛只要她说留下,所有的苦难都会离自己远去,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样。
当然更令人痛苦的是,她清楚那一切都是真的。
(三)
“对不起,我不舒服,不想再往上参观了”,露西娅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说道,没有看向伊迪斯。
露西娅浑身大汗淋漓,眼神通红。因为她知道再上那无人的地方,她肯定会找一间房子进去躲避的,而她无法控制自己。
空气中似乎真有什么迷人的味道,可以放大人的欲念,露西娅的手脚都有些无力了起来。她只能颤着手扶在原木栏杆上,试图一点一点往下移动。
伊迪斯却并没有让开,他扶着露西娅的肩膀,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走?不舒服的话往上走就会好的......”。
“这样的舒服不是舒服,是麻痹!”露西娅缩起肩膀,不住地颤抖,双手死死的环在心口,“看我都做了什么,我竟然想要触碰你......我快没有办法思考了,没有办法呼吸了......”。
“上面有新鲜空气啊!”。
“啊!”,露西娅从伊迪斯的阴影下挣脱,狠狠地甩了甩头,似乎要将脑中的什么不堪甩去似地停留在原地,痛苦不已。
伊迪斯仍是不解,紧紧地攥住露西娅的手。十指交握,声音无比魅惑,“你不是喜欢这满城的红色吗?只要挂起红色的裙子,就会有人来陪你,你就不会这么孤单了......”。
露西娅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十指交握的双手,猛然记起她刚进城时赞叹过的那飘扬的红裙,和那阳台上的缠绵的情侣时光,想通这其中的关联,不禁一呕,猛地推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栈道。
露西娅奔跑着,泪水在清冽的风中消逝。
直奔到刚刚进城那栈道边上的后门土墙时,她的大脑才算清醒过来。而后她倏然想起刚刚的经历,悲从中来,不禁埋膝哭泣。
她极其伤心着,但是没过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露西娅犹自哭泣,并不想理,但当头顶传来伊迪斯呼唤的声音时,露西娅吓了一跳,不禁猛地抬起了头。
她满脸泪痕,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怕的,一直后退蜷缩着,手也慌乱地四处挥舞,声音却异常固执,“我不会上去的,你别想叫我上去!”。
伊迪斯被露西娅的手掌挥退,躲闪着,不由地莫名其妙,“你怎么了,我做什么了吗?我们这才第一见面啊!”。
露西娅拼命挥动着手臂,想要避开伊迪斯,可乍一听这话就不禁就愣了。
而当露西娅顺着伊迪斯的示意,看向大海深处的那轮朝阳时,她的心就凉了下来--时间竟然还是早上的时候!那她刚刚经历的是什么梦吗?
而当她堪堪看向地上时,果不其然,她身旁散落着一堆她扑腾挥手时碰掉的陶瓷碎片,洁白的米粒上还沾有一层层黄纱般的尘土。
露西娅呆呆的任人扶起,一下子搞不清楚状况地游离。
直到伊迪斯开口说要领她参观甘玛法城时,她这才反应了过来,一下子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我不想参观”。
伊迪斯皱起好看的眉头,很是不解,“你为什么......”。
太阳的光辉打在伊迪斯光洁的额头上,显现出柔和的光彩,很是夺目。
露西娅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地低下了头,大声喊道,“我没有那种想法!”。
直到吼完,露西娅似乎才意识到有什么失误似的,又是连连摆手,低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很想参观的欲望......”,露西娅这话说的吞吞吐吐,但却果决。
伊迪斯一顿,不禁眸色流转,“可有欲望才能创造力非凡......罢了,既然这样,你回首都复命吧!就说我带你参观过了”。
语毕,伊迪斯施施然的转身,并不算落寞地打算离开。
却不料背后传来一个细弱,又有些犹豫的声音,“嗯,那个......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不是”,伊迪斯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如期看到露西娅惊恐的脸。
但他只觉得好笑,看向她,“第一次见你,你也是在这里吃饭。一个人在那里发呆--本来我应该迎接你的,但不知为什么,那时我就想,我不用去找你了,留下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你看起来很没脑子,而没脑子的人最容易被欲望诱惑--我那时候是这么想的。不过看来,你没什么欲望,创造力也挺非凡的”。
伊迪斯哼笑一声,似乎是对刚开始露西娅对他又抓又挠的举动意有所指。
“嗯......”,露西娅听懂了伊迪斯的意有所指,有些为难,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她想了想,似乎最后一个问题不好回答,所以回道,“我那时候并不是在发呆,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总归是有用的东西嘛!”,露西娅轻松应了一句。
但过了一会,似乎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然后有些茫然地看向伊迪斯,眼珠一转,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获得自己的认同,“应该是有用的东西吧!”。
露西娅又笑了一下,酒窝盛满了光辉,如同她笑弯了的眼眸一般。然后她微微欠身,跳下栈道下面的海船,在甲板上轻巧地走着。
伊迪斯看着那越行越远的身影,扶住栏杆的手一紧,终于忍不住探出头去,“如果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出甘玛法城?”。
露西娅听到声音回头,不禁无措,又有些不解,“像我这样……走出来就可以了”。
风声掩盖过一丝叹息,海船也渐渐驶离峡谷。
伊迪斯怔楞了一下,眼眸瞬间闪过一抹狂喜,又转瞬灰暗。然后他苦笑一声,双手放在嘴边,“喂,你叫什么?”。
“露西娅!”。
“不,你的真名!”。
“我也不懂......”,海浪那边传回一声应答,“什么,世俗?”。
峡谷那头再没有应答,浪花只好继续翻滚,“嗯......那欢迎你来啊”。
短篇十
有些人就是这样,冷漠又多情,简单又复杂。
深情的时候可以颠覆性命;冷漠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复杂的时候可以竭尽全力地殚精竭虑;简单的时候可以无所事事地放任自流……
当然,这些特殊的情感有可能因人而异,也有可能因人而量,更有可能随性而为。
所以,大概每件事情都是这样的,有时无比复杂:永远没有办法理清关系,有时却又无比简单:随时忠于每分每秒的变化。
林益塘是在进自己办公室之前被向春明叫住的。
“嗨,你能不能帮我一起下楼搬下东西……”,满头是汗的向春明不停喘气,迎面看着出电梯的林益塘好一会儿,突然对她说道。
林益塘只是走着,然后站定,抬了下眼皮看他,没有说话。
一股无言的尴尬弥漫开来。
“呵呵,你才回来,也很累了吧……”,向春明心虚虚地说着,神情小心,到最后尴尬得摆了摆手,自动消声。
然后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下楼去了。
在向春明越过身边的时候,林益塘的身形晃了下,脸上的神色莫名。
几瞬,听到电梯门合上的声音,她的喉头滚了下,几乎同时,她抬脚就朝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去。
而堪堪地站立于办公桌前,林益塘把包里的文件清了出来,换另外的进去——她是回来拿明天的客户资料的。
办公室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不过林益塘很清楚自己放东西的位置,所以抓取自如。
她的手飞速不停着,只是收着收着,动作不由地就突然停下了。
停顿了一会,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是摸索着穿衣服的声音。
“哦?你怎么下来了?”,向春明惊道,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套了工装的林益塘面无表情又一言不发地开始搬东西的举动有些吃惊,毕竟他们不熟。
而回答他的又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林益塘搬着那些玻璃铝合板,发现即使有电梯,平行的路线也不少,而且东西又都是易碎品,所以非常考验臂力和持久力。
这两样林益塘都没有,但所幸的是她很有忍耐力,所以还是可以撑到把东西搬完为止。
确认只剩下最后一件没搬的时候,看见向春明已经下去,林益塘转身就回了办公室。
她在黑暗中前行,解下湿透的工装外套扔在沙发扶手上,摇摇晃晃地去打开办公桌后的窗户,然后坐在办公桌前,任背后落地窗外的风呼啸争吵着涌了进来。
秒针滴答答地一下一下走过,带着汗水气息的呼吸吹向办公室的各个角落,有颓然的意味。
“扣扣”,门被敲响,紧接着打开,向春明就推门而入。
这让还没应声的林益塘有些不悦,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着。
“怎么这么黑?”,向春明惊呼一声。
林益塘举目望去,依稀可见的是端着两杯饮料的身影,由走廊另一处的微弱灯光投射而来。
几不可察地,林益塘叹了口气,扭开了办公桌的暖黄色的台灯,一小团亮光绽了开来。
向春明寻着亮光走去,在她面前,隔着一张桌子站定,左手向前微微朝下伸去。
“呐,给你!”,向春明笑了下,“谢谢你帮我搬东西”。
而侧着身子坐在位置上,左手放在腿上,右手蜷着搁在办公桌上的林益塘并没有伸手去接,她只是站了起来,手背在后面,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十分冷淡。
纵是帮过自己,可如此作态,饶是向春明好性子,要是白天,他也可能讨了恼就出去了,但他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是黑夜。
在那暖光灯光映射下,可以清晰的看到落地窗外黑色外景投映出来的景象:林益塘的右手正用力按住另一只手,控制它的不停发抖。而她的脸上虽然冷淡,但还是没皱眉头,只是没说话。
所以本来在白天的话,会找借口出去的向春明也没有出去,只是伸出的手依旧顿着,等着有人来接走那手中的饮料,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眼睛是含笑的,也更多了几分耐性。
林益塘的目光在向春明领口位置停了很久,然后她伸手接过了饮料,用的右手——可向春明飞快地瞟了一眼她桌子的布置却发现,原来她是左撇子。
这其实倒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向春明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隐瞒,而且从她不自然的动作和神态里,可以隐隐感觉出那种特殊那对她生活的不便。
当然这也是向春明后面才更确认的事。
在这个发现很久过后,向春明都没机会再和林益塘说过话。
因为林益塘总是很忙,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碰到。
直到六月公司庆的那一天,向春明才久违地见到她的身影——出现在海边一大片热火朝天的人群当中。
本来所有人都是要牵手绕成一个大圈跳舞的,但在开始之前,林益塘左手边的女生突然挣脱开去了另一个好友那边,而接着那个女生的,是一个男生。
那男生还未上前牵住林益塘的手,林益塘就松开另外一只牵着别人的手,似乎没意思地说一句,“你们玩吧!”,然后就喝水去了。
她身份不低,加上一向给人的性格如此,所以没人好意思再叫她进来,只好自己玩开了。
而向春明的身份是比她高一点的,虽然他们不算熟,但他却在绕圈舞一轮结束后走了过去。
“不一起来吗?”,向春明问。
林益塘望海的眼睛吝啬地施舍般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默了几秒,然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向春明失笑,“哈?”。
林益塘,“右手远离心脏”。
向春明仍是莫名。
“可以少受些控制”。
其实向春明也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那疑惑直到林益塘走进圈子里,他才明白,原来她那意思是说原本第一圈的时候,如果不是左边的女孩走的话,那她也还是能坚持下来的。
呵,他还真没见过能把自己身体划分得如此明显的人
既对自己的左边无比柔软,又对自己的右边却如此轻贱,就好像……那厌弃的一半是别人的,那样漫不经心、任意发展。
而第二圈的绕圈舞结束后,没有休息,紧接着就是老鹰抓小鸡。
百忙之中,向春明还是注意到了她在抓前面那个人衣襟之前还问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被突如其来激烈的战况给摄去了心魄。
而在这之后的很久,向春明的地位一升再升,但林益塘对他以往冷淡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一丝地改变。
那种状态就好像她等红绿灯的那样,遵守并不是因为他人或自己的道德感,而只是单纯想对她的生命负责而已,很是本分。
向春明曾问过,那天游戏前她跟前面的人说了什么,林益塘只一句,“我只是问我能不能搭把手在她的肩上而已”。
向春明站在桌前。不解,“那是在游戏,又何必问?”。
林益塘抬眸,“如果我问你我能不能把手搭在你的肩膀,这意味着我是不喜欢别人搭在我肩膀的,不然我也不会问你不是吗?”。
向春明,“可那是在游戏,反正都会搭上,又何必说?”。
林益塘这下连头也不抬,只顾着手上的工作,“我常说谢谢,但也不常说。说的时候是因为习惯,不说则是因为有些事我觉得一句谢谢不能带过,又或者我想用别的方法补偿……所以说每个人做每件事总是有理由的,无聊也是一种理由,那你又何必问那么多?”。
向春明被怼得讷讷,张了张嘴,他尴尬了一下,“咳,你看,那你说了,我这不就知道了吗”。
林益塘皱眉,“呵,那我们的对话还真是很有意义呢!”。
向春明不禁顿了下,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啧,为什么待人这么区别化……”。
向春明似乎不好措辞,因为他乍然想起林益塘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绝对。
林益塘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询问,然后她眼眸轻颤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坐直的身体不由往后一瘫,微微旋转着椅子,指尖点着扶手,眼眸垂在手上,“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她如是说道。
“我向来远离那些心思多的人,因为我不够聪明……也不是说我不聪明,只是我基本都是按照本性来生活的,不是怕得罪人,就是怕被惦记”。
“而衡量我远离界限的标准就是气息”,林益塘思索了一下,然后缓慢开口,“我记得人生中我第一次感到强烈厌恶的时候,是和一个男生一起出去发传单的时候。那个人离我蛮近,手里轻飘飘地抓着一张传单在那里荡啊荡,掉在了我的脚下,我那时候年轻又纯真,觉得让人蹲到我脚下捡东西可不好,所以立刻蹲下去帮他捡起来……”。
林益塘叹了口气,唇角勾了下,“结果和他的手碰到了一起——那是我第一次和异性触碰,我立刻抬起头,却没想到看见那种粘腻的眼光放在我的身上……呵!可能以前也有吧,只不过我那时才突然开窍,意识到了那些东西”。
林益塘抬起头看他,“所以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顿了下,又继续道。
“不过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你不也是这样,没有选择就不会迷茫。我怕痛,而且被不喜欢的人求偶的感觉不会让我感到美妙,暗恋别人的感觉对我来说又太过痛苦。所以说现在最好。而你不应该来诱导我,尝试给我的人生提出别的建议”。
林益塘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毫无波澜。
向春明抿了抿唇,好笑道,“所以我该怎样做?”。
林益塘,“所以,不要做让我讨厌的事”,因为现在你身上没有我讨厌的气息。
向春明,“那如果我做了呢?”。
林益塘,“那也没什么”,只不过会失去我——即使你并不介意。
向春明垂眸低低地笑了,“我发现你还真是,对我也太没有一丝恭敬之心了吧?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你就这样和我说话?”。
林益塘,“那你想要我对你有什么态度?你说出来,我都可以”。
向春明目光锁住林益塘的视线,启唇微笑,“那如果我要你像对男朋友那样对我呢?”。
林益塘收敛了含笑的眼角,“有些话可以不用说出来的”,不是因为可以用做出来的来表现,而是因为说出来之后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向春明询问的眼光看向她,“那不然?”。
林益塘,“只要不是告诉我就可以了”。
那这样,我就仍可以不远不近,省得麻烦。
我们都是这样活着,不论想得多么惊天动地,只要没有说出口,做出来,就还有挽救的余地,但若是你有什么举动,我也会采取相应的措施。
然后就这样,试探着,忖度着,你前进一步,如果我想要你,也就前进一步,不然就转一个方向,可一旦说出口,那么就意味着是一场正面迎击的战役。